第50章
费奥多尔轻叹了口气:“看来下次为您准备糖水会更贴合您的胃口呢。”
这种如同亲密友人的打趣丝毫没有影响江户川乱步的动作,碧眸青年眯了眯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他慢吞吞反问:“会有下次吗?”
费奥多尔闻言, 神色不着痕迹的顿了顿。
半晌,他才道:“您是觉得不会吗?”
江户川乱步没兴趣和他绕弯子, 很干脆的回答:“既然选择了和那家伙交易,就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他歪着头,想了想,又补充:“话又说回来,比起这些精致茶点,我还是更想回到自己写作的桌案前,靠着粗点心,不那么健康的糊弄掉一天,直到编辑先生大发慈悲准备请上我一顿咖喱……”
费奥多尔有些苦恼的用指腹敲了敲杯托,薄薄的皮肉阻碍作用也并不强,敲声清脆。
他就着自己的伴奏,叹道:“果然瞒不过您啊。但是……您到底是出于什么如此自信呢?”
江户川乱步只是盯着粘在指尖的一点点糖霜,漫不经心道:“所以我都说了啊……”
“粗点心和咖喱才是更好的选择嘛。”
意味不明的话音落下瞬间,轰然炸开的巨响震碎了这间别墅的玻璃。
江户川乱步和费奥多尔不为所动的坐在爆炸的中心,紫色和碧色交相映照,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起伏。这样的对峙,简直像是两块棱角精致、色泽美丽的宝石被摆布着相对。
过了好半晌,费奥多尔指尖微动,将一口没动的杯碟推下桌面。
瓷器破碎的声音在爆炸的巨响中不值一提,可是桌边的两人却能清晰的将其视作某种信号。
在某些时候……摔杯之声,或许比铮铮刀鸣更加可怖。
“看来,这里是无法留下您了。真是遗憾啊,我是真心想要好好招待您的,乱步君。”费奥多尔面色平静道。
江户川乱步弯了弯眸子。鉴于他一贯懒散的眯着眼,这一次的微笑不太能够分辨真心。
“这一点我是相信的。毕竟当我坐在这里时,你随时可以杀了我。”江户川乱步说是这么说了,但是他的预想中,这种情况出现的几率远低于0.1%。
费奥多尔是穷凶极恶的罪犯没错,但是这种毫无意义的单纯杀戮同样不符合这只老鼠的宗旨。
江户川乱步以此预想,无所顾忌的享受了一下死屋之鼠的待客之道。不过这种并不困难的猜测似乎没有被港口mafia的那位干部先生采纳……
“……就算是0.1%的概率,放在兆亿分之一的奇迹面前也只是渺小得不敢置信啊。”站在别墅外围静静等待的某个绷带少年轻声叹息着。
本就是用无数概率的叠加,才能从世界这不可理喻的不幸中换取机会。无数个梦境中徘徊的不安与警惕,哪怕到了此刻,也已经无法停下油然而生的畏惧。
太宰治宁可相信费奥多尔这个一贯喜欢玩手段的肮脏老鼠某一天突发奇想,直接喝核废水变异成了小蛞蝓这种只会直来直往的生物,他也不能放任江户川乱步踩在钢丝绳上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
不过,干部先生人在别墅外,却没有再向前一步。
他反而侧过身,低声对另一人道:“剩下的事情,就拜托你了……织田作。”
红铜发色的编辑先生没有多问,只是可靠的点点头:“放心吧,太宰。我会将平井老师平安带回的。”
太宰治由衷的笑着,并没有多余的复杂和深思,单纯到和他这个人的根性格格不入。
他对自己仅有的挚友道:“啊,那样就够了。去吧,织田作……”
“……那么,我就离开了,老鼠君。”几乎同一时间,江户川乱步如此说道。这人的声音轻快得简直如同在友人家做完客,正准备归家的小朋友。
第065章 新世界22
“平井老师, 好久不见。”
刚走到一半,织田作之助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碧眸青年,十分淡定的主动停下脚步道。
江户川乱步的步子缓了缓, 青年碧色的眼眸横向的微微转动了一瞬, 接着才重新聚焦到织田作之身上。
他笑着道:“织田编辑,你来啦。”
这句话轻飘飘的, 但是某种太过柔和以至于诡异的特殊意味让一向迟钝的织田作之助都若有所感。
可是之后江户川乱步却没接着问下去。
这位平平无奇小说家先生看上去既不疑惑织田作之助的到来,也不追问某个隐身暗处不肯露面的mafia干部。他沉默到像是面前发生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不过,织田作之助对这一点也并不意外。
他这两个有着好头脑的朋友别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最激烈的那一次冲突,织田作之助他就坐在这两个中间,手上茫然的捧着一杯准备入口的威士忌。
红铜发色的青年偶尔也会因此苦恼。
不过从眼下的情形来看,他们的关系大概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恶劣吧。那就足够了。
于是, 想通了的织田作之助再次开口道:“我送你回去吧,平井老师。”
江户川乱步侧了侧头,他沉默的看向身后仍然沉浸在炙烤余韵中的西式建筑。滚热的火炎愈演愈烈, 越发膨胀。支撑物被燃尽,碎石倾倒坍塌。
直至升腾的烈焰对他和织田作之助选择的落脚点产生了微弱的烧灼感。眼珠青碧的青年才轻叹了口气,不再犹豫的转过身。
他的声音沉静:“我们走吧。”
编辑和作家两人一路平安,慢慢走向了充斥着格格不入平静的住宅区。
江户川乱步那颗属于普通人的心脏还在因为对火场本能的恐惧加速跳动着,冷静的大脑却能够清楚的感知到四周安全平和的氛围。
这种非日常与日常交叉衍生的错位感让江户川乱步脚步顿了顿,难得产生了些许恍惚。
“平井老师?”织田作之助疑惑的叫了他的名字。
错位翻涌而出的情绪被逻辑的理性强行压下,江户川乱步回过神,对上织田作之助的视线。他摇摇头,没有多做解释:“我们走吧。”
接着他便带头向前走去。
“但是……”织田作之助欲言又止的看着江户川乱步满脸坚毅的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嗯……平井老师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于是织田作之助释然的跟上了江户川乱步的脚步。
就这样,这段本来短暂的回家路被物理意义上的无限拉长了。直到绕着围墙走满一圈, 两人终于迈进了织田作之助的家门。
屋子里,被编辑先生收养的孩子笑闹着扑向他们的“父亲”。
“织田!”
“作之助!”
叽叽喳喳的童声胡乱一气, 织田作之助一如既往淡定娴熟的挨个给予安抚。
“好了好了,我们先进去吧……真嗣,不要再扯我的衣服了……克己,你先下来,爬太高很危险……”
一直不在状态的小说家也在这些大呼小叫下一点点的平静下来,恢复日常的轻松随意。趁着保父忙碌在孩子堆里,他十分自然的弯腰躬身,穿过小朋友构成的地雷区,将自己丢到了沙发上。
小说家就着自家编辑构成的家庭喜剧背景音,半合眼帘,陷入了自从离开火场就开始过热的庞杂思绪。
他在想些什么呢?答案很明显,就是某个将他平静生活毁得一干二净的恶劣家伙。
江户川乱步其实有点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矛盾,就像他一直都不希望有人带着那些危险混乱来到至今为止的人生一样。
这个“人”,一般情况下都特指太宰治这家伙。
不管是哪个太宰治,大的还是小的,他们对于江户川乱步择定的平静生活都没有益处。
与日复一日打磨生来倒刺,逐渐沉溺于平凡人生的江户川乱步不同,太宰治这个群体,他们的天性就喜好生死徘徊的刺激。毕竟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叩问生命的真正意义。
这一点,在小的那位身上展露得尤为鲜明。港口mafia的少年干部无数次卷起腥风血雨,追逐着生命的真谛。
他的恶劣捉弄、他的跳脱肆意、他的随性潇洒……这些独属于少年时期的鲜明无法被怪异的生死观压制。
太宰治是一个真切活着的个体,江户川乱步的观察力足以得出这个答案。
至于年纪更大的那位……其实不是首领先生改变了本性。
他只是如同江户川乱步一样,他们都在时间的磨损中慢慢学会了压抑和忍耐。
在属于太宰先生的故事中,沉重的责任、繁复的工作、敌对的好友、怀疑的部下……所有的一切都因为他独断的一意孤行成为压垮自我的稻草。
尽管以他的生存形式,他还能清楚的感知到爱意、悲苦,可是他却完全无视了自己的诉求,只是机械的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终点。
总而言之,首领先生的确是在迁就着自己眷恋的归处,他甘于存身平静,伴于挚友。对他人的爱意思恋远远胜过他个人的单薄欲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