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良久，身着单薄黑色衬衫的青年又叹了口气：“我并不想那么做……太宰，你还不明白，所谓‘性命’意味着什么。”
江户川乱步这次不再胡乱摸索，他精准的握住了太宰治的手腕，屈起了其中三指，只牵引另外两根构成了一把足够幼稚的八字手枪。
然后……
他轻轻带着枪口贴在了自己的胸腔。
太宰治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微小震动。
噗通——噗通——
在跳动啊……
这是一道活着的，真实的生命。江户川乱步是活着的。太宰治被告知了这一事实。
紧接着，青年睁开了一直闭合的碧眸。
蒙在上面的雪色已经褪去，清澈透亮的眸子认真的望进了太宰治灵魂的最深处。
他说：“你欠我的，是这个。”
“你本该杀了我，太宰治。”
恢复视力的碧眸不再懵懂，满含着无法抗拒的锐利锋芒，江户川乱步不肯放过太宰治的紧紧锁着少年。
强硬的推手抓住太宰治的后脖颈，逼着他面对残酷的现实。
太宰治感到一阵眩晕，他几乎想要割掉听见怪东西的双耳，这样就能自欺欺人的无视江户川乱步荒诞的诉求。
江户川乱步却像是被太宰治之前诡异的行径逼到了另一个极端，一步也不肯退让。
他舍弃了全部的委婉，怼在太宰治的面前，再次重复：“杀了我，一切就能重新开始。”
然后，回去属于太宰治的现实，去爱他的江户川乱步。影子如此冷淡的想着所谓的最优解。
刚刚在太宰治内心冒头的欢欣一瞬间又回到了被欺负过头后难忍的呜咽。
哪怕是他也不得不说一句……江户川乱步，这个人实在是太恶劣了。
已经明牌了爱意的人，如果在此动手，太宰治恐怕是不会有脸再去对现实世界的乱步先生死缠烂打了。
那样的爱意虽然褪去了旧世界的愧怍，却被新生的阴影遮盖，终其一生无法弥补。
一时间，太宰治居然被逼上绝路，陷入了两难。
怎么选？
过去，还是未来？
江户川乱步垂眸，看着神情僵硬在即将露出微笑时刻的少年。
他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过分，或者说在爱意这个行当里有些残忍过头了。但是这就是太宰治不得不面对的。
毕竟这是代价，而非奖赏。千万把或快或钝的刀剑曾经加持于亡者的灵魂，江户川乱步此人早就无感，割舍了多余的骨血。
太宰治要索取那贫瘠土地上残存的爱意，他需要付出很多很多的努力。半途而废、胆怯退步，这些只会将目前为止安好的一切酿成新的悲剧，辜负这个全新的世界。
爱意已经不是江户川乱步的必须品。
如果太宰治不能做到，他还是趁早放弃得好。
千万个理性的理由就这样在影子的思绪中浮现，只是他的双眼迟迟不肯从太宰治苍白脆弱的精致面孔挪移。
他仍然注视着他，像是一种无法抹除的本能。
有件事，太宰治的确是错判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并非慈悲心肠的施舍，而是……爱怜。
在名为爱情的胜负中，任何环节的输赢都无关紧要，只要做到一点就足以赢得一切。
那就是……“被爱”、“被青睐”。
当高台上裁决胜负的神明选择赢家，输赢已经失去了意义。
被爱的天平偏爱着的少年，他注视无波无澜的碧绿眼眸，福至心灵般轻声道：“抱我吧……”
“给我一个拥抱吧，乱步君。”
选择不了，就不再选择了。
江户川乱步没有动，神色却肉眼可见的比太宰治刚才更加狼狈僵硬起来。
太宰治轻唔了一声，忍不住牵动着关节，他慢慢托起江户川乱步的手。面容俊秀的少年歪了歪头，侧脸与手心无限接近，唇畔若有似无的驻留在尚未消退的红色指印外圈。
桃色的唇瓣吐出暧昧的浅粉气流，绕着红印打转，像是一个并无明确落点的吻痕。
江户川乱步抿着唇，全身紧绷，却没有动作。太宰治也不再逾越，只是维持。圣洁与亵渎在一瞬间共存于这片梦境的遗址。
砰砰——
奇妙的律动就这样在静谧中包裹两人。
“别看，乱步先生。不用看我，也不必思考。睡一觉就好……一切都会好。”鸢眸少年如是呜咽的哀求着，祈愿疲惫者片刻的安歇。
青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如梦初醒般任由太宰治牵引。
当他们依靠在墙壁坐下，彼此依偎着，相拥在唯一一件黑色大衣中，分享着同等节奏的心跳时，人偶便有了足以复苏的全新心脏。
比他自带的那一颗更富有活力、生机。那里面填充的，是名为爱恋的燃料。
江户川乱步终于开了口。
“太宰，这一次不要再……”他喃喃着低声道，却语焉不详、尾音不尽。
一片黑暗中，江户川乱步注视着身侧晃荡的纤细轮廓，静静倾听着一下一下跳动的那颗坦露又赤诚的心脏。
属于阴谋家的心脏，此刻却也如同任何一个上帝身前的信徒般真挚。
太宰治无法对着这个仅仅存在于过去的影子做出承诺，他也无法违心的满口胡言去欺骗，尤其是在另一个自己……早已背弃的前提之下。
一切早已发生，无法更改。他无论如何委婉都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意义。太迟了、太宰治出现的太迟了……
毫无办法的鸢眸少年沉默又不安的再次紧了紧怀抱着碧眸青年的手臂，绝望和无力充斥了他的肢体，沉沉的坠下。
成功……还是失败？这名为爱意的陷阱。
被太宰治这一下没轻没重勒得略微疼痛的江户川乱步扬了扬头，勉强出了一口闷气，接着他又是轻叹一声，没有了后文。
过了一会，重新闭上双眼的江户川乱步迟疑的抬手，他拍了拍太宰治攥紧的手指。
僵硬了半天的这位同伴终于放松了一点。
两人就这样贴靠至柔软的皮肤凹陷，没了距离。他们在雪原最为恶劣的寒冷中，十分安心的睡去。两颗毛茸茸的脑袋低着低着，最终慢吞吞交叠在了一起。
热度就像是将要熄灭的篝火一点点暗淡，直至消隐无踪。
失温的死亡，还是仅仅从梦中苏醒？一切已经完全分不清了。唯一余留的只有回光返照般的片刻温暖，濒死之时的互相舔舐。
爱侣曾殉于雪原，作为周目碎片的隐藏彩蛋，永远沉默。
于是太宰治知道，他赢了。
他已经被爱意的最高神赦免无罪，自此，刑满释放。
第078章 新世界35
罪人已被所爱赦免, 当太宰治回到现实的瞬间，一切都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至少对鸢眸少年来说，他已经能够理由充分的放过自己, 不再纠结自己与首领先生之间继承者的烂账。他能够腰背挺直, 认真的进行一场寻常又浪漫的追求。
这就是江户川乱步给予他的宽恕，是共赴雪国的那场殉情体验赠予的附属。
“江户川乱步……”鸢眸缱绻之人意蕴悠远, 鼻息间仍然残存着凉意。
太宰治独自静坐着，慢慢回味生命冻结直至消亡的瞬间。这种如同生花凝于枝头的永恒绚烂几乎让他着迷沉醉。
如果有一日，真的能在这座称作现实的囚牢中塑造梦境。这一定是……足以让人奉上一切的幸福啊。少年如此喟叹，珍惜的将那份情感种植在心灵的原野。
他已经快要迫不及待了。
当然，太宰治生死线上走位，还诈骗了一把旧日残影这件事, 现实世界的另一位当事人他是完全不知道的。
当事人现在也很忙碌。
梦境世界里发生的或冰冷、或暧昧的种种暂且不提。在现实世界中，时间却一刻不停，还在向前流动。
和首领先生短暂的交流后, 隐隐约约意识到了此人心态不对劲的江户川乱步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他的思维全数投入到了“索敌”这件事情上。
不过说是索敌，其实并不是侦查的意思，而是“复盘”。
“魔人费奥多尔、港口mafia，还有……织田作之助。”碧眸青年轻声喃喃着。
在混乱爆发之前，江户川乱步必须先知先觉。他要重新审视过往，挑挑拣拣的决断出那些必须成为敌对的家伙。
只有这样，他才能寻找最优的方案。并不是森鸥外时常挂在嘴边的最优解……好吧，也差不多。
但是江户川乱步从来不玩队友祭天这一手。
记忆、利益、立场……所有的因素都容不得回归战场的小说家轻忽。现实世界的老玩家回归可没有什么登陆即送的精美小礼品，只有一着不慎便粉身碎骨，被某些恶劣家伙吞吃入腹的悲惨结局啊喂！
数年安定的平静生活, 没有强烈的悲喜，亦没有无边的爱恨, 在这样的日子里被刻意磨损钝拙的锋芒已经不比过往。在避无可避之时，碧眸青年终于重新擦拭起了本以为可以永远放下的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