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只有那黄沙之上的曲型线条,像一条条蜿蜒的蛇,把蛇皮褪在了上面,形成山岭。
天空是被烤焦的蓝黄色,脏兮兮的,被画家在天幕上用剩下的浑浊颜料那么一抹,随意被画成了天。
风吹起,烤着他,没能带走他皮肤上的温度,反而把热量带了过来,夺走水分,烤着他热。
“咳咳咳——”
他咳嗽几声。
喉管里都是沙哑的味道,一呼吸干干涩涩,烫着喉咙,如同呛了一嘴黄土。
我是谁?
沈昭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发现自己并没穿鞋子,只有两个空空荡荡的黑色裤管,之下是一双纤细的脚踝。
裸着脚,脚背白到不合时宜,淡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完全不像是生长在沙漠里的人。
但是脚背上有好多脏土,脚趾缝里了嵌了沙。更重要的是,脚掌往土地里陷着,下沉,被烫得发痛。
我这是在哪?
很晕,热得很晕,烤得他太阳xue疼,眼前出现了一个六边形和圆形的小光斑,
随后,眼前的山丘不断变幻,黄沙的质感更加朦胧了,那蛇形的山丘线条也飞舞了起来,一会上,一会下,一会左,一会右。
舞得他发昏。
山丘之后,出现了一个人影,高大的人影,背着光,是黑色的。
看不清脸,只有一个黑色的剪影,好像穿着大衣,走路的时候,那大衣的影子也在他身上游荡。
线条很张狂。
明明那么遥远,却彷佛近在咫尺似的。
一步、一步向他踏过来。
“昭陵,回家。”
那一声也很远,沈昭陵甚至看不见他开口说话的动作,却能想像到那张薄薄的唇,是如何一上一下一动,就发出那种宛若金属的声音来的。
“听话。”
沈昭陵额头上流出一滴汗水来,瞳孔放大又缩小,眼里闪过恐惧与张皇无措。
脸颊被晒得红到发烫,像是变薄了,过去还能说这是一种美,可现在不自然地进行着肌肉跳动,让人生不起半分欣赏之情。
他的脚掌在地上搓了搓,摇头,往后退着。
不、不回家。
风阵阵吹过,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卷着黄土,把空气也染浑浊了。
空气中好像有看得见的无数的小颗粒,存在于近地面之上。
他闻见沙漠中那的辛辣木质气味,突然间想起有点像某人后颈的味道。
来自一个很陌生的、刚认识仅仅两天的,男人。曾把他拽在怀里低头狠狠嗅过。
腿很结实,怀抱又暖又禁锢,很重要的是,鼻尖贴在他后颈之上的时候,那一点挺翘的鼻尖,带来某种凉凉的触感。还有猛烈又迷醉的呼吸声。
彷佛把自己当成了某种喜欢得不得了的毒药,亦或者解药。
他还记得他。
现在想起来,后颈还残存着某种痒意,好像黄沙细细碾过似的。
眼前的黑色身影不断变大,一高又一低,但是他前方的山峦越来越少了。
是那个男人,翻过重重的山丘过来了。
男人向他伸起两只手,像一个恐怖片里幽黑森林里开阔的树枝,是要来抓他。
沈昭陵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淮映勿。
现在。
随你。
闻我。
他立刻转身,开始向后跑,朝着另一片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的黄沙,跑。即便跑一步深陷一步,疯狂地跑。
只要能。
带走我。
“叮咣,叮咣,叮咣!”
剧烈的声音突然从空气中传来。
脚下的大地都在颤动,像是发生了地震,面前的蛇晃动得更加厉害了,蛇身交错纠缠在一起,置成一张网。
震感从脚底,顺着骨头往上载,让他本来就艰难的逃跑,现在变得更加无法往前挪动一步。岔开腿,勉勉强强,才能维持着不摔倒。
“哐当、哐当、哐当!”
更加剧烈。
“小玫瑰,那个,外面有人敲门,都快中午了,也该醒醒了吧。”
这个声音不像刚才的震动那样从旷古的沙漠中传来,而是很近很近,就像一个男孩,就那么贴着他的耳廓说的。
这声音,让沈昭陵莫名觉得很熟悉。
沈昭陵皱眉:“系统?”
系统答:“是我。”
沈昭陵“啊”了一声,发觉嘴皮干涩,好像好久没喝水了。
系统:“你该醒了。”
眼前的黄沙渐渐消失,飞散,热度也逐渐褪去。他睁眼,那些橙黄色不见了,转而,变成了一片黄灰色。
黄褐色的铁栏杆网,在棚顶上,黑漆漆的,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机械。
还有生锈的一条金属水管,竖立着,从身后直通门上面的小洞,还要向外延展着。
是噩梦。
不是真的。
只是身上依然流了好多的汗。
他向下一摸脖颈,手指虎口处却都是汗。
“……”
房间里很破,但是很安心。
房间里好像仍然有梦中那股很醉的木香味,是从梦里飘出来的么。好像是淮映勿的味。大概是错觉。
沈昭陵深呼吸着,闻进了整个胸腔的乌木香气,翻了一个身,还想要多睡上一会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余光之中瞥见了窗台上面的手环。
然后猛然睁开眼睛!
沈昭陵朦胧地记得昨晚自己什么都没脱,累得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
结果这么一低头,鞋子在地上老实放着,一转头,手环在窗台上端正收着。
沈昭陵问系统:“淮映勿昨晚来过?”
系统哼声:【你猜。】
沈昭陵看它这态度,立马明了,垂眸:“那就是了。”
“你说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昭陵正意趣盎然地问系统。
系统刚要答。
“铛铛铛!”门又被敲,把他俩都给扰乱了。
现在,是谁敲门。
应该不是淮映勿,淮映勿一次敲门不开,就一定会不耐烦地开口喊他了,定然不会闷闷地在那里敲好几次。
想起昨天来讨债的人的事情,沈昭陵感觉有点不妙:“谁?”
门外响起一个粗矿的汉子的声音:“城北的装修大队!是你们淮家吧?”
装修?
沈昭陵想起来这件事来,是要把他的狗窝装修一下子来着,只是怎么这么快。
昨天说要装修,今天就有人要来敲门了,这速度。
沈昭陵较为匆忙地披上一件外衣,下床,走过去,打开门。
然后看见一个穿着灰色连体工作服的男人,国字脸,身宽体胖,但是脸白净,露出一个笑脸,看起来很好相处。
沈昭陵淡淡地问他:“你今天就上门啊?而且,怎么就你一个?”
装修可是个大活,一个人怎么能够。
男人将笑容扬得更大了:“你好,淮夫人,我叫小番,是室内设计师,也是装修工人,我今天来,是量一下你的房屋尺寸,实地考察,回去好画图,搞一下怎么设计。”
淮……夫……人?
沈昭陵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冰冷又别扭的嘲笑来。
“我不是淮夫人,我叫沈昭陵。”沈昭陵严肃地立马纠正了他的措辞,“你从哪听来的?谁跟你说的。”
小番:“……”
他摸了摸头脑,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好像惹得客户不高兴。
但住在淮映勿家里的omega,如果不是淮夫人,那还能是什么……
见小番不说话,沈昭陵也不为难他,很快把他开门迎进来:“那你进来吧。”
随后那小番点点头,从门缝里挤进来,瞧了瞧这里,又拍了拍墙,问他:“墙挺结实,不用拆吧?想改变一下房屋结构吗?”
“不用。”沈昭陵并不想废那么大的劲,只要住的舒服就行。而且拆墙砌墙的,太花时间了,他没那个耐心。
“那就……先把东西搬出去吧。”
而后那工人和沈昭陵一起,将里面的家具和箱子都抬到了隔壁的房间。
二楼有简陋的客厅、简陋的厨房、简陋的仓库……
可以说,这栋房子里除了三楼淮映勿的房间是酒店般的待遇,其他全部很简陋。所以这些家具都是有地方放的。
不过沈昭陵又面临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自己的房间都被搬空了,现在上哪呆着,晚上睡哪。
愁得慌。
沈昭陵站在阳台上,不知道往哪去了。
“嫂子,上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沈昭陵头上响起,“阿不,吉祥物,上来。”
这是淮映勿的声音。
从他这个位置,可以看见沈昭陵的头顶。
非常罕见的红棕色的头发,是沙漠里很难见到的颜色。不像红色的铁锈,反而像是植物的血液般灵动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