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九万场雪 第81节

  李翩低头看去,发现云安的耳朵尖已经红得冒血,觉得太过可爱,忍不住亲了一下那红艳艳的耳朵尖,惹得怀中人轻轻一颤。
  “我要去酒泉出仕了。”
  听他这样说,云安顾不得羞涩,将头抬起,一双眼睛深深地望着他:“这是好事。”
  “我今日来玉门就是为了来看你,我就是想在去酒泉之前再看你一眼。”
  云安忽然抿唇一笑,学着刚才李翩逗弄自己的语调给他逗了回去:“以后不能再叫小郎君了,要称呼李大人才对。李大人将来必定官至相国,鹏程万里啊。”
  李翩听她这样调侃,佯装生气地去挠她。
  云安本来就敏感怕痒,被李翩一挠只觉腿都软了,却又被他强硬地箍在怀里,跑也跑不了,只能像只猫儿似的扭来扭去,一边笑着一边推他。
  “小郎君,我错了,饶了我……”云安已经有点喘不过气来。
  “叫谁小郎君呢?该罚,要重重的罚。”
  “难道真的要叫李大人?”云安被李翩磨得眼圈都红了。
  “叫我名字。”
  李翩的声音又沉又磁,不是蛊惑,是鸩酒,要她饮鸩止渴。
  此刻二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云安动了动唇,好半晌终于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唤道:“李翩……李轻盈……”
  冬月的河西已是大火向西流,尤其正午过了之后,日头懒洋洋地往山边斜,每斜一点,气温就降几分,黄昏越近,寒意也越重。
  可这间小土屋内的温度却不降反升,两具热气腾腾的身体拥在一起,头依着头,心房贴着心房,谁都不再说话,耳畔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抱了好大一会儿,李翩突然想起差点忘了件重要的事。
  “我有个东西想给你……”
  “什么?”
  李翩探手从随身携着的筭袋中摸出一物递给云安,云安接过一看,是一条帛鱼。
  满大街可见的普通样式,赤色平纹绢缝作鱼腹,蓝地立鸟云纹锦缝作鱼尾,拿在手中软乎乎的,可知内里填充着丝绵等物。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李翩早已了解云安的为人,知道她不会收自己还不起的东西,故而什么象牙玛瑙珍珠美玉统统被李翩甩到了一边去,他千挑万选,终于选中了这条帛鱼作为他们的定情信物。
  ——鱼乃余,是我,也是我的余生。
  ——收此帛鱼,便是收了我的余生,你也要以你的余生来抵。
  这些话他的口没说出来,但眼睛说了。
  云安看懂了,却没立刻应允。
  李翩的呼吸蓦地变得粗重紧张,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突然又害怕起来,怕云安再次拒绝。
  毕竟他的云家姐姐,总是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云安将帛鱼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盯着那红身蓝尾的鲜艳色泽瞧了一会儿,忽然两手一攥,将帛鱼攥在了心口处。
  “我收下了。”
  云安低着头,感受着帛鱼贴在心口的柔软,声音很轻地说。
  李翩的双眼倏地亮了起来,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也终于落地。
  “收了这条帛鱼,今生今世都是我的人了。”
  他凑过去,将唇贴在云安耳畔言道。
  那温热的气息伴着低沉磁性的嗓音传入耳中,让云安整个人由内而外不由自主地颤抖。
  李翩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又笑着在她柔软的耳垂上亲了一下。
  “既然是定情信物,不能只有我给姐姐,姐姐给我什么?”李翩忽然认真地问。
  云安想了半天,忍不住在内心感叹,云常宁啊云常宁,你可真是穷得叮当响啊,莫说拿出什么值钱物件,甚至连一条这样的帛鱼都拿不出来……想到这儿,又有些面红耳赤。
  “之后……之后……你等等……”云安磕磕绊绊地说,她也不知李翩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搪塞他。
  李翩却没介意,也没追问她究竟要给他什么,只温柔地应道:“好,我等着你。”
  “嗯。”她又开始紧张,不知该说什么,傻乎乎地点着头。
  李翩用他那双俊丽凤眼看着云安,眼睛眨也不眨,只看得云安心绪颠荡,三魂七魄都不归自己。
  “常宁,我可以亲你吗?”
  他压低声音很突然地问,丝丝气流暧昧地淌在话语间。
  云安下意识就要说“不可以”,又想说“你刚才不是已经亲过了吗”,可她心里明白,李翩问话中的这个“亲”,和刚才的亲耳朵、亲鬓发是完全不一样的意思。
  她紧张得不由自主攥紧了放在李翩手臂上的纤细手指,衣衫被她攥出条条褶皱。
  谁知李翩这个讨人厌的东西,明明已经看出了少女的紧张,仍旧使坏似的又贴在她耳边,嗓音低沉地复问一遍:“可以吗?”
  这话问完,立刻就感觉到怀中人已完全僵住了。
  李翩轻笑一声,不再逗弄她。
  他垂下头,一手托着少女面颊,一手轻轻贴于她鬓边,温热的唇距离越来越近,直到两瓣柔软紧紧贴上,像微颤的花瓣,却又带着炽烈温度。
  ——花瓣张开的瞬间,整座红尘沉沦至死。
  忽地,门外传来一阵大嗓门将屋内旖旎又紧张的气氛直接打散,花瓣猛然阖起,云安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从李翩怀中跳出来,和他保持距离。
  “云常宁!”
  “你在里面吗?”
  “常宁!”
  伴着叫喊声,两名女军推开小土屋的门走了进来,是马兰花和苏绾。
  走进小屋赫然发现李翩居然也在,二人俱是惊呆,还是年纪大的马兰花最先反应过来。
  马兰花:“常宁,大家伙儿找你呢。刘校尉那边的几个人因为一条军规争执起来,找你去评理,找了好半天都没找到,还是阿绾说你经常来这里看盔甲,咱们就找过来了……”
  云安虽然尴尬得恨不能挖道地缝钻进去,却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答道:“我给,给李家小郎君看,看盔盔,呢。”
  “啊,那你先忙你的。”
  苏绾此刻也反应过来了,极有眼力见地扯着马兰花,两个人逃也似的往门外跑。
  “我们先走了。”
  “等等,等等,”云安却扔下李翩快步跟上,“我跟你们一起去。”
  话毕,她再没看李翩一眼,扭头跟着苏绾和马兰花跑了。
  眨眼之间就只剩李翩一人被晾在了小土屋里,无奈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那俩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在如此重要的时候来打岔!
  李翩感觉自己一颗心像是被乱麻乱丝绞住了似的,又痒又拧巴。
  他暗下决定——明天,明天一定要狠狠亲一遍!
  第77章 山石微尘(8) 爱可真有意思
  孟冬也叫小阳春,是说在寒冷的冬日真正来临前,会有这么一段短暂却温暖如春的时节。
  这名字很美,美得明丽,与其说它是个时令,其实更像是大雪纷落之前的一场旖旎幻觉。
  此时天高气爽,抬眼望去万里浩阔,天上没什么遮眼浮云,只有无边苍穹被通透的蓝色浸润着,像一块沁心琉璃,遍身都是明净。
  田猎地点定在玉门大营向南三十里外的西胡杨林。
  玉门军出三百多人,再加上李椠带来的随从护卫百来人,合计五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奔赴山林。
  山光漫漫,林中胡杨俱已变得绚烂如金。地上铺满秋叶,一层叠一层。枝头金叶亦是颤巍巍地悬着,长风吹过,立刻扬起奔天誓地的缘法。
  *
  李椠原本是因儿子李翩之须才应允来军营巡阅的,至于这次突发奇想让娘子军陪他田猎,则纯属本心之中“色”字作祟,完完全全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太守大人平日田猎之时也有不少属官陪同,但属官都是男人,一群大老爷们儿骑着高头大马追兔子,次数多了,李椠一想起这场面就觉厌烦。
  直到他昨天在玉门大营看到那些戎装在身的娘子,脑子一晃便有了这馊主意——不知让一群英姿美丽的女人陪着追兔子,会不会有不一样的乐趣呢?
  说做就做,李椠当即就向崔凝之提出要去田猎。
  娘子军的粮饷都是从敦煌府库内拨出的,崔凝之确实有点“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之感,既然李太守想让姑娘们陪他田猎,猎就猎吧,正好多打几只兔子回去给大家伙儿改善伙食。是以,崔凝之答应了李椠。
  西胡杨林是敦煌和玉门之间最大的一片林地,五百人进入林子,转瞬便如滴水入海般各自消散无踪。
  云安策马穿行于林间,一手拎马缰,一手提长弓,双目警觉地望向四周,寻找猎物留下的痕迹。
  不一会儿,她听到身后传来马蹄飒沓之声。
  云安回头一看,但见一名身骑白马、衣着松花绿阔袖轻衫的年轻男子向着自己驰骋而来。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白马并未停下,青衫男子径自打马而过,只留下一声清润的呼喊。
  “云常宁!跟我来!”
  喊声飘散在灿金色的树林中,而那抹松花绿则像一枚珍石,不讲道理地霸占着云安双眸。
  “驾——!”
  云安扬鞭策马,紧紧跟上。
  两匹马一直往西跑,踩碎枯叶,耳畔风声呼呼作响。足跑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穿过树林,停在一处湖泊前。
  李翩勒马回头,看着身后的云安,对她明朗一笑。
  云安却已经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
  远山覆白,胡杨鎏金。
  湖水碧如镜,芦花洁胜雪。
  轻云在天,明水在地,心上人在眼前,简直美得不像是人间。
  “这是……什么地方?”云安半晌回不过神来,喃喃地问。
  李翩翻身下马,将白马拴在树上,边拴边反问她:“如何?是不是很美?”
  “嗯。”云安应声,也如李翩一样将马儿拴在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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