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一贯认为,凡事论迹不论心,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事情的经过与结果都摆在那里。
  “当然……”何奚妍还想再说些什么,刚开口却话语一顿,“屿白?”
  邓绥顺势转头,见原本虚掩着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何屿白站在露台与客厅的相接的地方,默默注视着这边。
  他眼睫半阖,在面庞上投下一片阴影,使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客厅里霎时间出现了短暂的寂静,连空气都有些凝滞起来。
  何屿白向前走了两步,让整个人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他面上仍带着淡淡地笑容,声音也很平静∶“烧烤已经烤好了,我来叫你们出去。”
  何奚妍应好,率先离开了这片空间。
  她不清楚屿白是不是听到了两人刚才的谈话,却也明白现在已然不是一个很好的谈话机会。
  何屿白也欲离开,却被邓绥叫住。
  “屿白。”她踱步走到何屿白身边,微微仰起头,直视着他兀自开口∶“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何屿白面上的笑意微敛,纤长的眼睫颤动了两下,再说话时声音有些沉闷∶“嗯。”
  邓绥的眼眸平静地让人捉摸不透∶“那你就没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何屿白脑海里思绪翻滚,千头万绪,不知为何又想起刚才偶然看到的那一幕。
  他坐在烧烤架前,正与文皓闲聊,似无意识般,眼神朝着邓绥所在的位置飘去,只见她正在端着茶杯喝水,动作慢条斯理,被她做出来却多了一种别样的闲适。
  沉默再三,他最终还是问出了心底里最关心的问题∶“你还会走吗?”
  何屿白的瞳孔比寻常人要黑一些,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在此刻,有些别样的专注,仿佛期待着她的某个答案。
  邓绥与他四目相对,没有立即回答,微微侧过身,在暖黄灯光的映射下,她的侧脸显得有些朦胧,越发让人看不真切。
  何屿白下意识将手伸过去,似乎想要捉住什么,可伸到一半,动作也蓦然顿住,悬在了半空。
  他的手指微微蜷起,感受着指尖蔓延的阵阵凉意,在邓绥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将手垂在身侧,心中隐隐生出些许害怕。
  理智告诉他,如何奚妍所说那般,邓绥不是朝令夕改的人,这次回国她甚至把科研团队里的常用人员挖了回来,应该不会再轻易地离开,可心里却生出许多、许多不好的念头。
  四年前,她不是也放弃了自己苦心经营许久的事业,选择出国发展吗?
  这次,会不会也是这样……
  透过落地窗,邓绥望着对面那排楼的灯光,她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三个字∶“不走了。”
  这三个字落在何屿白耳边,犹如一颗定心丸。
  霎时间,原本躁动不安的心脏,重新安稳起来,大脑里原本紧绷的某根弦也变得松懈。
  他的手指轻轻转动着左腕上的手表,表盘闪动着金属般的光芒。
  ……这是他习惯性、无意识的动作。
  屿白之前并没有戴表的习惯——
  邓绥不禁望上面多看了两眼,却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块表。
  尔后将视线转回到他的五官上,静静注视了须臾,复又开口问道∶“屿白,你没有其他想问的吗?”
  何屿白没有说话,只是释然一笑∶“我没什么想问的,我们出去吧,他们还在等着。”
  邓绥不理会他,径直说了下去,语气不急不缓∶“既然你不问,那只能由我来说——其实管彤的计划,你的内心里也并不怎么赞同,我说的对吗?”
  15
  第15章
  ◎潜意识里,他想要讨好她。◎
  目送邓绥走进酒店的旋转门后,何屿白才发动车子离开。
  因为有何奚妍在,跟来时一样,何屿白径直驱车开往了雅苑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过让人迷惑,即使滴酒未沾,胃里也没有丝毫酒精的影响,他却感觉有些眩晕,抬手轻轻捏了两下额头,随后按下车窗的按钮。
  靠近驾驶座的车窗徐徐降下,感受着空气中淡淡的热意,他的头脑反而清醒了许多。
  何屿白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
  由于时差没倒过来,何奚妍的身体也有些感到疲惫,她静静地坐在后排闭目养神。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何屿白打转方向盘,车子驶向更宽敞的大道,依旧明亮的高楼大厦从车窗两侧飞速掠过去。
  他仰起头,瞥向后视镜,何奚妍阖着眼眸,面容沉静,然而他却知道,她没有在车内睡觉的习惯。
  外面的光影在他的面庞上一闪而逝,有些沉甸甸的思绪,被他压在心底一晚上,濒临爆发,但面对邓绥,他却始终无法问出来。
  ……下意识地,他不想让邓绥去回忆那些不好的过去。
  此时,他不再犹豫,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
  “姐,她在国外过得不好吗?”
  ——她,自然指的是邓绥。
  何奚妍闻言睁开眼眸,透过镜子与他对视,何屿白神情淡然,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不值一提。
  她神情微动,转瞬便了然他为何有此一问,面露无奈道∶“你想哪里去了?阿绥她在研究院工作,难免也会遇到一些小问题,但阿绥也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那些问题都已经被她解决了……从她这次回国你也应该能看得出来,若她过得不好,又怎么会如此高调风光地回来?”
  似乎怕他不信,她又接着强调∶“她在国外过得很好。”
  ……过得不好的,反倒是你。
  何屿白微微舒了一口气,心里却仍然存在些许不解∶“她这次回国,与研究院那边有关系吗?”
  何奚妍看了他一眼,有些吃惊于他的敏锐∶“是有些关联,不过屿白你也不用担心,阿绥她并没有吃亏。”
  她没有细说,在心里却默默补充了一句——反倒是对方,狠狠栽了一个大跟头。
  知道是他猜错了,何屿白胸腔里的那股压抑感一瞬间消失不见,他再三克制自己的情绪,唇角依旧扬起了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知道了。”
  何奚妍没有接话,沉默了须臾,再重新抬眼望向自己的弟弟时,面容严肃∶“屿白,你不要凡事都顺从她、纵容她,要学会拒绝,否则你会很吃亏。”
  这句话,仿佛与邓绥晚上在客厅说的那句话重合了。
  ——管彤的计划,你的内心里也并不怎么赞同,我说的对吗?
  那个时候,面对邓绥,他不想撒谎说违心的话,也根本不能对着她说谎,却也无法坦言说出自己并不赞同,潜意识里都在阻止他说出反对的意见,最后只得闭口不言。
  邓绥却对他的反应毫无意外,只是说∶“屿白,这件事情你也是当事人,如果不同意的话,你有权利拒绝,不用事事考虑我的想法。”
  何屿白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颤抖了几下,眼波微动,又在几不可察间悄然恢复了平静。
  *
  凌晨时分,月隐星疏,整个世界都寂静了下来。
  何屿白正站在洋楼二楼的露天阳台上,他单手扶着栏杆,看着外面的夜色若有所思。
  他的白衬衫在夜色里显得异常瞩目,身上透露出一股深重的寂寥,连衬衫上都仿佛带上了外面的气息,俨然是在这里站了很久。
  从何奚妍房间出来后,徐女士经过客厅,恰好看到这一幕,不禁心中一突,呼吸停滞,下意识快步朝那边走去。
  何屿白听到身后杂乱无章,又急促明显的脚步声,转过头后正好对上她焦急的神情。
  “妈?”他朝着徐女士的方向迎了几步,讶异地问∶“这是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徐女士谨慎地拉着他站定在离栏杆稍远的地方,仔细地观察着他的五官,见他面容上纵使略有倦怠失落,却没有流露出什么绝望的神情,紧促的眉宇稍微舒展。
  “没什么事。”
  她若无其事地起了一个轻松的话题∶“我刚才去了你姐姐的房间,你姐姐跟你说今年打算结婚的事情了吗?”
  何屿白听她说起这件事,心神逐渐放松,配合地点头∶“今晚聚会的时候,我姐她提到了,她与jason忙完这一段时间,到时候两人打算一起回国准备婚礼,估计最晚也就是在十月份。”
  “奚妍和jason这些年感情稳定,结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就这一儿一女,对于奚妍结婚的事情也很上心,若是往常必定要多说几句,现在却没有这个心情。
  只附和了一声后,便对何屿白投去关切地视线,开口问道∶“屿白,那你呢?是有什么心事吗?这个时辰了还没有睡……”
  何屿白身形微僵,转瞬便恢复如常,温声道∶“是有些工作上的事,不太好解决,我睡不着,就出来站会。”
  回到雅苑后,邓绥今晚在客厅说得那一番话,与姐姐在车里的劝诫,不断在他的脑海里交织出现,以至于深夜躺在床上时他仍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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