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景珩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抬手细细描绘她的眉眼,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放心。”
  一瞬间,许妙愉还以为回到了七年前,没有针锋相对,没有隐瞒试探,她心下一动,踮起脚尖,仰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这完全是身体先于理智的行为,当她意识过来时,第一反应便是羞红了脸,垂着眼不敢看他,但很快,她就不得不看着他。
  景珩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下来。
  一个很轻柔的吻,仿佛微风轻抚在面上,一触即离,却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亲密,竟让她感觉到了暖流从心中涌出。
  她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多好,如果没有发生曾经的那件事多好。
  但幻想之所以是幻想,就因它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只要去触碰,就会发现它的虚假与易碎。
  四天之后,许妙愉再次意识到了这一点。
  彼时距离婚礼仅有一天,在钱夫人的神通广大之下,一切准备妥当,唯有一点,两边各执一词,直到这一天才终于下定决心。
  那就是关于花轿从哪里出发的问题。
  出于安全考虑,景珩觉得直接在这间别院中结拜就行,然而这个想法遭到了钱夫人和秦苒的反对,甚至她们反对的理由也一样。
  成亲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够如此草率,如果景珩是真心要娶许妙愉,就不能这么委屈她。
  就在她们争论之时,许妙愉想说,她其实无所谓,但话还没说出口,秦苒看她要说话,直接拉住她对她摇了摇头。
  最后还是景珩妥协了,于是许妙愉出嫁的地点变成了新的刺史府,对外用的名义是钱夫人的远房亲戚。
  她提前一天过来准备,担心她一个人害怕,秦苒也跟着一起过来,慧儿仍留在别院中,由奶娘带着。
  “嫂子,我跟他们说一声,让你回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许妙愉坐在梳妆台前,从桌上拿起一对珍珠耳坠,放在耳垂上比了一下又放下。
  秦苒不同意,走过来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上,“这怎么行,长嫂如母,这是你的大日子,我必须在这里。”
  许妙愉无奈地笑了笑,嫂子这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人虽在这里,心却惦记着另一处的慧儿,她如何看不出来。
  但她也是铁了心要陪着自己,想到这里,许妙愉没有再坚持,又拿起另外一对并蒂莲花纹的红玉耳坠,比了比,对旁边侍立的丫鬟说:“就这对吧。”
  “妹妹你的眼光真好。”话音刚落,钱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目光落在那对耳坠上,脸上闪过心疼的表情。
  她一点儿也没有恭维,许妙愉眼光的确毒辣,这一对耳坠是前任刺史的藏品中最珍惜的之一,平时都是束之高阁,她也舍不得戴。
  许妙愉起身向她道谢:“还要多谢夫人慷慨解囊。”
  “都是小钱。”钱夫人摆摆手,对屋内其他丫鬟说,“你们先出去,我们说几句贴心话。”
  众丫鬟领命无声退下,门也被关上,许妙愉疑惑地看向她,忽然发现她的身后有一个丫鬟打扮的人没有动。
  那人是跟着她一起进来的,因为身材瘦削矮小,被她挡了个严严实实,起初许妙愉还没看见,而这时那人从钱夫人身后走出来,她才注意到还有一个人。
  看来这个人才是钱夫人遣散众人的原因。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略有些苦容的脸,嘴唇翕动,从喉咙中挤出嘶哑的两个字:“小姐……”
  许妙愉大惊失色,心思转了几转,才走上前去,问道:“颜姑姑,你怎么在这?”
  秦苒看出不对劲,“妹妹,这位是?”
  许妙愉犹豫着解释道:“这位是颜姑姑,是我母亲的贴身婢女,母亲弥留之际,特地嘱咐过,为她脱去了奴籍,送了些钱财将她送回了亲人身边。”
  “颜姑姑。”秦苒点点头,也唤了一声,用的是许妙愉用的称呼,她也是入了这高门大院才知道,原来这些贴身婢女,基本就等于半个主子的存在,不能真拿她们当奴仆来看,何况这位还已经脱了籍。
  而说到许妙愉的母亲,她嫁进来时,这位许夫人已经因病过世,她只听过一些诸如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传闻,想来这位叔母身边的侍女也不简单。
  “咳咳。”
  钱夫人的清咳打断了秦苒的思绪,她脸上挂着笑,精明的眼睛看了一圈三人,“几位先聊着,我就不打扰了。”
  钱夫人走了,先前有些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说的话,终于能说出口,颜姑一直盯着许妙愉的脸,盯得许妙愉皱起了眉,才说:“奴婢这两年从家中搬了出来,到了荆州生活,前些天听说许家的车队被劫,实在担心小姐,从荆州赶过来,没想到果然叫我找到了小姐。”
  听起来像是一个忠仆费尽千辛万苦赶来护主的故事,秦苒听得颇为动容,许妙愉却不为所动,颜姑的忠心她从不怀疑,只是这忠心只属于母亲一人。
  当年的事情发生后,母亲的伤心使她也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自己没少受她的冷嘲热讽。
  所以她竟然担心到来江夏找自己,这个说法有些可疑。
  “颜姑姑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许妙愉温声细语,目光却一直审视地打量着她,想从她脸上分辨出她的真实情绪。
  颜姑道:“奴婢来的路上,遇到了徐刺史率领的军队,想到徐刺史与老爷的关系,便大着胆子去找他帮忙。昨日,徐刺史说有了小姐您的消息,只是他们多年未曾见过您,害怕认错人,便也让我一起进了城。”
  她的脸上只有担心与着急,以及终于平安见到许妙愉的些许安心。
  看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许妙愉心想,突然,她察觉到了她话中的不对劲,顿时紧张起来,“他们是谁?”
  颜姑不解地看着她,“他们当然是徐刺史的下属,刺史大人此番前来,除了受命增援江州,也是为了来救小姐您。”
  “他们现在在哪儿?”许妙愉连忙问道。
  颜姑神色不明地盯着她,缓缓道:“也在这府上,前刺史的夫人刚刚出去,正是将奴婢确定了小姐的身份这一消息带出去,他们才好有下一步的计划。”
  “什么计划?”许妙愉追问道,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想,却仍抱有一丝侥幸。
  颜姑忽然笑了。
  秦苒再不明白,也发觉现在的不对劲来。
  颜姑的笑有些冷,脸上流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还能是什么计划,当然是救小姐出去了,您半路被掳走,如今还要被迫嫁给反贼,我们岂能坐视不理,怎么,小姐不愿意跟我们走吗?”
  她看出了许妙愉的慌乱,说到后面,带上了威胁的意味。
  许妙愉向后退去,皱了皱眉,“我不能走,我们已有约定——”
  话未说完,颜姑已经激动地走上前来,抓住她的胳膊,“小姐,这可由不得你。”
  “放开她。”秦苒见情况不妙,连忙叫道。
  正要上前分开两人,忽然闻到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很奇怪的气味,有些刺鼻,闻了之后却让人眼皮沉重。
  “这是……”
  “什么”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她就已经失去了意识,再看许妙愉,果然也捂着头摇摇晃晃,快要支撑不住。
  她甚至伸手想要去扶秦苒,但哪还有力气,也只能眼睁睁看她倒在地上,随后自己也陷入了黑暗之中。
  ***
  唤醒她的是一段颠簸的路程。
  迷迷糊糊之间,许妙愉听到了车轮在石子上滚动的声音,沉闷又压抑,她的身体也随着颠簸起起伏伏,不停撞击着冰凉的木板。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蜷缩在一辆马车里面,躺在马车车厢的木地板上,她的手和脚都用绳索捆住,手腕处磨得有些发红。
  平视过去,不远处正对车厢的座位下,有一双绣花鞋,斜着看上去,颜姑正坐在那里,看到她醒了,没有动,只是低头看过来。
  许妙愉挣扎了一下,绳索系得很紧,她很快放弃了,艰难地抬头问道:“颜姑姑,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嫂子呢?”
  马车中只有她们两人,秦苒不知所踪。
  颜姑看着她,自顾自地说道:“小姐您大概想象不到我家里有多穷吧,卖儿鬻女,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但是我运气好,被卖到了裴家,小姐待我很好,我也没吃什么苦,就这么跟着小姐到了许家。我起初还以为,小姐嫁得了如意郎君,又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会这么一直幸福下去,可是你做了什么,你平时动不动就惹她生气就罢了,竟然做出那样不知廉耻的事情,害得姑爷没了,小姐也郁郁而终,你竟然还活得好好的,老天真是不公平。”
  她越说越激动,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走到许妙愉面前,冷冷地俯视着她,看她气势渐弱,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心中终于畅快了一分,“你现在在做什么,竟然欢欢喜喜地准备嫁给仇人,我怎么能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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