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石块滚落前的位置,松散的泥土之上,印着许多脚印,从鞋底的花纹判断,至少五人以上,相互重叠的脚印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冲突,崖边藤蔓上的碎布则显示,有人从断崖掉了下去。
  景珩的心一下子像被一只手狠狠攥紧一样,他不禁向崖下看去,几朵云飘在半空,挡住了视线,隐隐只能见到一片苍翠,那是崖底的树林。
  他将碎布取下来,放在手中,黑色的布料,材质是最普通的那种,与许妙愉的穿着不符。
  或许事情还没糟到那一步。
  高大的身影下定了决心,转身往回走去,当务之急,是要将齐云峰搜个遍,但仅凭他一个人显然做不到,他准备先和其他人汇合。
  来时骑的马早累得气喘吁吁,正在一旁吐着舌头,景珩来到马儿跟前,伸手抚摸着它的鬃毛,“辛苦你了。”
  话音刚落,耳边忽然传来了铮然一声轻响,是铁器与风摩擦的声音。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拔剑一挡。
  叮的一声,剑身与空中飞来的物体相撞,发起嗡嗡的响声,那物体被弹飞出去,落到地上,是一枚漆黑的叶形飞镖。
  “什么人!”景珩朗声喝道,看向飞镖过来的方向,树林之中一片安静,没有人回答他,接踵而至的是又几枚飞镖。
  且挡且退,景珩侧着身子站到马车后面,几枚飞镖插入了马车的车辙中,对方大概知道时间拖不得,忽然从林中冲了出来。
  没有声音,没有伪装,身上穿着普通百姓的服饰,每一张脸都平平无奇,既不出众也不丑陋。
  景珩确信自己不认识他们,但他们周身的气质并不难认,那是从死人堆里出来的气息,要么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要么是——死士。
  现今天下各族,但凡有点儿心思的,皆喜欢豢养死士,他的敌人太多,一时间分辨不出这是哪家的死士,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所穿的衣服,和那块碎布一致。
  得留下活口,景珩看了眼手中宝剑,紧握着剑柄,正要出来迎敌,忽然看到从他们身后跟过来两个不一样的身影,鹅黄与浅绿的衣裙在一堆黑色之中格外醒目。
  瞳孔一缩,景珩顿住了。
  那两人脖子上各架了一把刀,厚重的刀身与她们纤细的脖子形成强烈的反差,其中一人他不认识,另外一个,他却再熟悉不过。
  不久之前,他还曾经在那人的脖子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如今痕迹当然已经消失,却有新的难以挽回的痕迹在慢慢浮现。
  景珩走了出来,看着她脸上焦急的神色,慢慢扬起了一个微笑。
  “快走。”许妙愉不顾冰冷刀刃的威胁,对他做着口型。
  她知道他看见了,却装作没有看见,一个不注意,视线已经挪回了死士身上。
  领头的人抬了抬手,其他人等立刻停了下来,等候着下一步命令。
  训练还算有素,景珩心道,莫非是卢啸云的人?
  “你们的目标是我。”景珩开门见山,不出意外地在许妙愉脸上看到了惊愕的神色,他心中无奈地笑了笑,又说,“放了她。”
  几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犹豫,便齐齐看向领头的那人。
  领头的人却也迟疑不定,景珩说的没错,他们的目标的确是他。
  实在找不到机会刺杀,这才转而迂回从他身边的女人入手,没想到还真叫他们抓住了机会,而且现在看起来,景珩对这女人相当在意。
  “你先将武器放下。”那人使了个眼色,许妙愉身后的人押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她苍白的容颜愈发清晰,美目中蕴着几分悲伤,“你束手就擒,我们就放了她。”
  “可以。”景珩答得干脆,再看过去时,许妙愉眼珠一转,不愿与他对视,她颈间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景珩眼神寒冷,“将刀放下。”
  后半句话是对许妙愉身后那人说的,语气森寒,带着命令的口吻,那人忌惮他的威名,不自觉竟真的听从了。
  领头的人没有阻止,景珩和许妙愉之前仍隔了这么多人,就算许妙愉得了自由,他也不担心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
  他盯着景珩手中的宝剑,正要说话,景珩笑了笑,知情识趣地宝剑扔在地上。
  没了武器,他的威慑似乎有所下降,领头的人命令其中一人走过去,将景珩捆起来,那人警惕万分,小心翼翼地过去。
  即使没了武器,依然没人敢小看他,赤手空拳之下,他们也未必是景珩的对手。
  不行。
  许妙愉看着那人慢慢靠近了景珩,心中忽然想到了年幼时与父亲的一段对话。
  那时哥哥在跟着父亲学习长枪,对练了一阵子,实在累得不行,将长枪往地上一扔,告饶道:“二叔,我们歇一歇。”
  她在旁边看着,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父亲的反应却出乎他俩的预料,他厉声道:“捡起来。”
  哥哥年纪也小,正是贪玩的时候,不情愿地将长枪捡起,刚拿在手中,就被父亲一枪挑开,他还愣着神,突然感觉到喉咙上抵了个冰凉的尖锐物,低头一看,正是枪尖。
  “爹爹!”她记得自己吓得大叫了一声。
  “捡起来。”父亲不为所动,又重复了一遍。
  哥哥也被吓到,白着脸又将长枪捡了起来,这回再不敢掉以轻心,牢牢握在手中。
  直到这时,父亲才转过头来看她,严肃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一点儿,说出口的话却依然严厉,“你们俩记住,无论何时,一定不能主动将武器扔掉,扔掉,就代表任人宰割。”
  她一向心思活泛,不服输地问道:“可是爹爹,您上朝的时候,不就是主动放下了武器吗,哦对,还有回家的时候。”
  父亲有些讶异,然后笑了,“好问题,你们看这柄长枪,它握在手中,是有形的武器,还有一些武器,没有形体,只存在于心中。上朝之时,我的手中没有武器,但是我知道,朝廷还需要我,我的名声还能震慑住一些人,这就是我有恃无恐的勇气,回到家中,我对你们的爱,还有你们对我的爱,也是保护着我的武器。”
  年幼的她并不能懂,甚至十七岁时的她也不懂,可是这时,没有人比她更懂。
  景珩正在扔掉他的武器,不是宝剑,不是一身功夫,而是全身而退的机会。
  这是为了她。
  不行……
  她不能接受。
  她又看了一眼脚下,她和他之间隔着那么多人,那么长的距离。
  可是,她离另一个地方,很近。
  也许这就是她今天的宿命。
  许妙愉脸色煞白,看见那人靠近了景珩,而景珩没有任何反抗,她终于忍不下去,一脚踩下身后那人脚上,跑了出去。
  “我不用你救。”她这么叫道。
  领头的人脸色骤变,他想,就算这女人能挣脱束缚,中间隔了这么多人,她还是难以跑到景珩身边去,那不过是无用的挣扎。
  可是他没有想到,许妙愉的目标从来不是靠近景珩,她也知道做不到,她的选择惊呆了所有人——
  她从断崖上跳了下去。
  第50章 坠崖
  冷风从指缝中滑过, 带着湿润的雾气,就像腕间传来的触感,黏腻又湿滑, 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垂在空中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神,让刺痛也变得微不足道,裙摆在风中飘扬,许妙愉艰难地抬起头, 视线沿着手腕上那只指节泛白的手向上看去,直到看到那张熟悉的俊颜。
  惊讶逐渐取代了恐惧,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景珩是如何做到过来拉住她的。
  她感觉到他在用力,手腕上的疼痛因这力气愈发明显,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那力气减小了一瞬, 恢复如初,命和暂时的疼孰轻孰重, 不是一个需要权衡的问题。
  但是与此同时, 她也听到了从他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对于其他人来说,景珩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他们,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在最初的惊讶之后, 他们再没有犹豫,迅速上前,举起手中的刀。
  许妙愉挣扎起来, 用眼神示意他, “放开我。”
  景珩没有听从。
  就在背后的刀光刺痛了许妙愉的眼睛之时,刚才一瞬间的失重感又裹住了她, 她无法控制地开始掉落,但腕间的手还在,甚至还在用力。
  只听得一连串刀刃划过石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们坠落的速度似乎有所缓解,她心跳不由得加速,原本抱着必死的念头,此刻忽然又有了转机。
  咔哒一声,两人彻底停了下来,是什么东西卡进了石头缝里,许妙愉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抬头看去,只见景珩手中握着一样东西,看起来像是匕首的刀柄,另一端深深嵌进了崖壁之中。
  崖壁凹凸不平,既有突出的尖石,又有就像被鸟啄开的一样的凹陷,乍一看,他们是绝处逢生了,可是再仔细一瞧,除了他手中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的匕首,他们周围根本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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