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据说,商队背后的东家正是姓许。
  商队活动于西边,与宣州相隔甚远,没有人怀疑到许家头上。
  西边如今都是王宝风的地盘,景珩也曾派人前去打探,未查出什么异常来,唯有一点,就是商队也喜欢用这种皂雕来相互联络。
  “怎么不能只是巧合呢?”许妙愉撇撇嘴,知道瞒是瞒不下去了,狡辩的话语也苍白无力。
  “它跟了我们一路,要说巧合,也太巧了一些。”景珩拈起一枚石子,拿在手上轻抛,忽而又举了起来,对着皂雕的方向,“不如,我将它打下来,这样就能知道是不是巧合了。”
  许妙愉脸色一变,连忙握住他的手制止他,培养这样一只有灵性的皂雕不易,她见识过他的准头,要是真打下来了那还得了。
  可是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她心思急转,有了计较,幽幽说道:“好吧,我承认就是了。”
  她拉着景珩走到空地上,从腰间摸出一个形似埙的木质乐器来,心疼地摸了摸上面裂开的纹路,放在嘴边轻吹。
  奇异的乐声倾泻而出,缓缓流淌在寂静的田野上。
  不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树林中响起,一群身着平民衣裳的人从树林中钻了出来,脚步踌躇,面露难色。
  许妙愉放下乐器,长发垂直腰间,脸上的粉黛早已被溪水洗净,清泠泠的一张俏脸,仿若月下仙子,她神情淡然,吐气如兰,用命令的语气说道:“过来。”
  第55章 合作
  为首的两人一男一女, 皆三十左右年纪,女人长相温婉而眉眼凌厉,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女子长相, 男人一身汉人装扮,眼窝更深,鼻梁更高,却是明显的西戎人样貌。
  他们过来, 齐唤许妙愉东家,对景珩既有警惕又有疑惑。
  “他就是我在信中提到的景将军。”许妙愉轻咳一声, 不自在地介绍道,话音刚落,毫不意外地看见两人脸色变了,疑惑转为更深的警惕,她连忙又说,“不必惊慌, 计划有变,他不是敌人。”
  两人将信将疑, 目光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转了一圈, 暂且将警惕压下。
  许妙愉又看向景珩,只见他也正看着自己,见状轻挑长眉, 神色晦暗不明地盯着她,好似在等她的解释。
  “这是俞梦,这是元玮, 是帮我与西戎做生意的得力助手。”景珩的目光让她感到了压力, 她硬着头皮介绍道,说到一半, 实在忍不下去,拉着他走到一边,小声说,“你不要误会了,先前我刚出宣州,就觉得这一路不会太平,于是写信将他们叫来,他们也是刚刚到鄂州,就是来保护我的,没有别的目的。”
  明显的前后矛盾,景珩一个字也不信,只是现在不是戳穿她的好时机,便暂且搁置,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从面上看似乎真的相信了。
  许妙愉略松了一口气,又道:“他们在西边做生意,的确网罗了一些奇人异事,但你也瞧见了,总共就这么点人,还被你伤了两个,不是我危言耸听,他们未必帮的上什么忙。”
  “这点儿人足够了。”景珩神情泰然,转身回去,对两人道,“有件事需要你们现在去做。”
  俞梦和元玮面面相觑,按理说许妙愉还未吩咐,他们不该理会,但景珩表现的太过自然,仿佛他们天然就该听从他的命令。
  两人犹豫着看向许妙愉,许妙愉柳眉微皱,走上前来拉了拉他的袖子,“他们是我的下属,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客气呢?”
  声音又软又娇,丝毫没有刚才面对两人的高不可攀,这下,不需要明说,两人对视一眼,当即明白了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瞬,景珩就理直气壮地说:“夫妻一体,既然是你的下属,我有用得着的地方,借用一下也不过分吧。”
  许妙愉大窘,想不明白他什么时候脸皮变得这么厚了,转头见众人恍然大悟的神情,脸颊微红,跺脚道:“随便你。”
  她没有否认,众人更是心领神会,对景珩的最后那点儿警惕也没了。
  织玉究竟需要他们做什么事情,为了防止泄漏出去,景珩只对元玮一人说了。
  元玮带着三人离开队伍,其余人等仍旧留在原地,等待许妙愉的指示。
  清风吹过,带来荷香,以及远处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还有甲胄相互摩擦的声音。
  “他们来了。”许妙愉轻声道,命令剩余人重新藏回树林之中伺机而动,她和景珩又坐回了巨石之上,等待着徐庆和沐彦的到来。
  虽然景珩已经有了安排,许妙愉始终觉得不放心,她推了推她的胳膊,“还有时间,你真的不走吗?”
  景珩却从她手中拿过那奇怪的乐器,在月光下细细观赏了一番,从容得就像他才是人多势众的一方,他轻笑道:“哪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说完话音一转,“这是什么乐器?”
  许妙愉道:“乌笛。”
  景珩微讶,“如此短胖的身材,原来也可以叫作笛子。”
  许妙愉赧然道:“其实它没有正式的汉文名,因为在西戎语中发音近似乌笛二字,所以都叫它乌笛。”
  “原来如此。”景珩颔首,将乌笛放回许妙愉手中,又问道,“为什么会想去与西戎做生意?”
  在世人眼中,许家与西戎的夙愿可追溯至许妙愉的曾祖父一辈,从那时起,无论是作为夙边的将领还是朝中重臣,许家的儿郎往往是抗击西戎的主力。
  许妙愉回忆道:“其实是他们主动来找我的,当年我爹与西戎交战之时已经察觉到国库空虚,那一次打跑了西戎,往后他们还会在卷土重来,长此以往,不仅边境百姓的生活永无宁日,朝廷也将耗费巨大的财力。而且根据西戎的消息,西戎内部也并不好过,那时他就与西戎中身居高位的汉人联系,希望促成和谈。此事进行了一半,出了……后来的事情,也没了后续,还是四年前西戎那边派人找到我,我才知道其中故事。”
  许妙愉顿了顿,她不敢确定,景珩是否知道四年前发生了什么,只好换了种说法讲下去,“四年前,我刚刚接手许家在宣州的事务,却发现因为种种原因,家中早已入不敷出,正巧他们找到我。”
  文人墨客、世家高门仍以清高自居,视钱财为阿堵之物,然而人活在世上,衣食住行哪一样不要钱,尤其如他们这般挥霍无度的,钱财更是重要。
  她从前不懂,那时却被愁得焦头烂额。
  西戎的来使,正是瞌睡时有人送来枕头,解了燃眉之急。
  “我其实也不太懂经商之道,起初犯了许多错误,后来情况才慢慢好转,说起来,还多亏了你们。”
  西戎如今大部与王宝风的地盘接壤,若没有他们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生意是无论如何也做不起来的,她甚至曾经怀疑过,他们是否知道自己在商队背后。
  但是景珩接下来的话打消了她的疑虑,“入不敷出这一点,我们的处境倒是没什么区别,所以我们不仅要纵容,还要保护那条商道。”
  许妙愉微怔,她倒是忘了,盘州可是个比岭南还贫穷的地方,据说王宝风部的拮据,直到他们占据了益州才好转。
  说话间,徐庆的队伍越来越近,不需要再听脚步声,火把燃起的火光明亮得叫人无法忽视。
  他们看着逐渐走近的人群,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隐约可见,事到临头,许妙愉的担忧愈发强烈,她不禁抓紧了景珩的手臂。
  景珩低头看了一眼,墨色的眼眸中漾出几丝暖意,“不会有事的。”
  人群越来越近,他们也瞧见了夜色中的两个身影,脚步逐渐放慢,在两人几步之外完全停下。
  火光靠近,照亮了他们的脸庞和稍显狼狈的衣着,许妙愉定了定神,率先走上前去。
  士兵自动分开一个缺口,举着兵器,警惕地将她放了进去,徐庆的目光始终定在许妙愉的脸上,惊疑不定地看了一会儿,直到许妙愉的一声“徐伯父”,终于回过神来。
  女子的声音清冽而暗含委屈,许久不曾听到的熟悉称呼将他又带回了多年以前,那个跟随将军征战意气风发的时光。
  眼前的女子有七分像她父亲,徐庆看着看着,不禁老泪纵横。
  莫说别人,就是许妙愉也吓了一跳,她故意模仿着父亲曾经最常挂在脸上的表情,有意激起徐庆对父亲的怀念,却没想到效果会如此显著。
  原来还有这么多人记挂着自己的父亲,她不由得悲喜交加,故作的委屈忽然就成了真,两滴清泪从眼角流下。
  “妙愉小姐,我愧对你这一声伯父。”
  待情绪平复后,徐庆让周围的士兵离远了些,沐彦也主动识趣地走开,留给他们叙旧的空间。
  “徐伯父这是何意?”许妙愉压抑着回头去找景珩的冲动,讶声问道。
  徐庆叹息道:“从前将军在时,每每带兵出征,常对我等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然而将军去后,你却受尽委屈,我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实在是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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