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昔日两人皆在齐云峰上被神秘刺客捉住,用来威胁景珩,自己从齐云峰上跳下之后,便也彻底失去了颜姑的踪迹,只当她已被人杀害,没曾想竟会在江夏再次见到她。
许妙愉吃了一惊,连忙转头看向南星,南星会意,上前半步,手持宝剑挡在她身前。
梅夫人起身上前,素手在颜姑肩上轻拍,她就如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低下头去,“许小姐不必惊慌,她已经没有记忆了。”
“她这是怎么了?”许妙愉问道。
梅夫人轻笑道:“她亲眼看着您跳下悬崖,以为您必死无疑,不知怎的就疯了,嘴里说着些胡话,一会儿以为现在是二十多年前,一会儿以为是七年前,一会又以为是四年前。妾身请人为她诊治,迟迟不见效果,无奈下了点猛药,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你!”许妙愉倏地起身,只觉寒意蔓延自四肢,再看一眼颜姑,痴痴傻傻的模样,什么猛药,根本不是用来治病,就是害人的毒药。
虽然颜姑曾想杀了自己,但她毕竟曾服侍自己母亲数年,要问罪也该自己亲自来,哪里轮的上一个不相干的人动手。
许妙愉面色微冷,莲步轻移,自上首缓缓而下,“听夫人话里的意思,夫人对我的行踪倒是了如指掌,像是亲临了齐云峰一般。”
梅夫人不禁面露诧异,原以为她还要多问有关颜姑之事,没想到她竟然将话锋一转。
良久,梅夫人叹息一声,原来,不仅是她渐渐衰老,当年那个聪慧单纯的的少女,也已经在岁月中蜕变。
梅夫人幽幽说道:“妾身今天既然前来,本就不欲隐瞒,齐云峰的峰上刺客,正是大司马派出,妾身受其信任,受命处置颜姑,亦知道些许内情。”
许妙愉看着她,眼神明亮而锐利,“连此等机密都要告知,夫人此番前来,莫非是要弃暗投明?”
梅夫人又道:“许小姐若要如此认为,倒也不错,妾身平生所愿,无非是为亡夫报仇而已,从这一点上来说,您与妾身本就该是一条船上的。”
许妙愉道:“今日之宴,天下皆知是一场鸿门宴。若卢啸云胜了,你自有机会复仇,何必在尘埃尚未落定之前到我这儿来。”
梅夫人摇了摇头,轻轻蹙起眉,“大司马若胜,渝州和荆州的军队却不会服他,没有景将军,还有沈怀英和许望清,届时南边反而陷入内乱之中,长安得以喘息,我的仇便报不了了。”
许妙愉扬眉道:“这么说来,你身为卢啸云的妾室,反倒希望景珩是最后的赢家了。”
“的确如此。”梅夫人爽快地承认了,“许小姐今日进城来也看见了,不光是我,天下还有这么多人,都期盼着有人能结束这个乱世。其实早在数日之前,我已经辗转托人为景将军送去消息,告诉了他陛下和大司马在今日的种种布置,原以为能劝阻景将军前来,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听着她的直言不讳,许妙愉一时竟陷入了恍惚之中,她曾经见过战争之后疮痍凋敝的街市,也见过众多流离失所的人们。
她能感受到他们的苦痛,更愿意慷慨解囊相助,但似乎从未想过,他们真正需要和想要的是什么。
眼前忽然出现了码头上那一双双眼睛,在好奇之外,忽然又涌现了别的情绪,那是……期盼。
许妙愉闭了闭眼睛,姣好面容上的笑意或是自得在这一刻都消失殆尽,她看着梅夫人,眼神纯粹而坚定,“我相信他的判断,更相信你的愿望还有许多人的愿望,很快就会实现。”
梅夫人也看着她,有些疑虑,有些犹豫,直到此刻,终于露出一个真挚的笑,没有算计,也没有隐瞒,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微风吹拂着树叶沙沙作响,两人一起沉寂了下来。
过了半晌,梅夫人又说回了颜姑身上,这一次,言简意赅了许多。
“许小姐,或许你不信,但我并没有打算将她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她疯起来时说的话太过惊骇,不能让人听见,才多用了些令人镇定的药。”
颜姑能说什么,让梅夫人也觉得惊骇,许妙愉仔细一想,梅夫人知道她与景珩七年前的纠葛,肯定不会是这件,那就只能是——盼儿。
许妙愉看向颜姑,她现在究竟算疯子还是傻子呢?但似乎如今的样子,却是她难得的平静,如果有的选,她是会选清醒的痛苦还是无知的快乐?
“她说了什么?”
第74章 对饮
关于发生在江夏城中的这场政变, 后来众说纷纭,就连在场的亲历者也不知道事情究竟为何演变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却说在这一日之前,卢文鋆和卢啸云商议, 趁着宴会之中景珩不能携带武器,身边更无部曲保护,由禁卫军统领带人在宴会外埋伏,待到酒过三巡, 众人昏昏欲睡之际,卢文鋆摔杯为号, 禁卫军涌入宴会之中,倚众之势,制住景珩。
计划考虑得很好,但当日宴会刚刚开始,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王宝风。
对于王宝风的突然出现,卢文鋆和卢啸云都毫无防备, 卢啸云斥他擅离职守,王宝风反说迁都一事兹事体大, 他是特地赶来谏言, 请卢文鋆三思。
迁都本就是他们召景珩前来的借口,王宝风搬出这件事,倒叫他们自己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让王宝风落座。
看似王宝风的出现无足轻重,问题恰恰又出在他身上。
当初王宝风举兵投靠, 为了安抚人心, 除了将其封为成都王之外,还给予其剑履上殿的殊荣, 因此殿外守卫之人,并未要求他卸下兵器。
此时,王宝风与景珩名义上仍是上下级关系,因此王宝风一来,就坐到了景珩旁边,罚酒三杯向卢文鋆告罪。
宴会继续,氛围却更加紧张。
酒过三巡,王宝风像是完全游离在状况之外一般,又提起了迁都一事,言辞恳切,连述多条不可迁都的理由,似乎真的认为卢文鋆将要迁都江夏。
卢文鋆只说再议,想要糊弄过去。
未料王宝风言语中提及当年卢啸义的起兵计划,而如今天子重臣中不少是当年跟随卢啸义之人,酒喝的多了,纷纷面露戚容,忆起往昔来。
这说着说着,其中却有一人,素来以耿直著称,竟当众质疑起卢文鋆的兄长卢文元当年死的蹊跷,要求彻查。
要说当年卢啸云和卢文元带人潜入长安刺杀宣朗一事,并非秘密,而卢啸云也是在此时与景珩相识,许多人也知道。
刺杀不成,卢文元却意外坠马身亡,对此有疑问的人一向不少。
前些年里,一直暗暗流传着当年是卢文元和景珩为了女人争风吃醋,结下仇怨,卢文元是死于景珩之手的传闻。
这传闻流传太广,众人已然深信不疑,只是从未有人敢拿此事去询问景珩或者卢啸云,更何况于当众提出要追究此事了。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突然将此事揪出来,看来陛下和大司马的确是坐不住了。
然而后来事情的发展却远超众人的预料,那人之后的话,竟将矛头直指卢啸云。
往事的痕迹早已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之中,而且事情发生在千里之外的长安,更无从证实,但偏偏那人正是当年随二人一起前往长安之人,他的话中更无漏洞。
一时之间人心浮动,众人心思各异。
是时,卢文鋆和卢啸云面色铁青,卢啸云说那人喝醉了说胡话,下令将那人拖下去,却被卢文鋆制止。
这两个平日里看着相互恭敬的叔侄俩,这一日终于在宴会上爆发了冲突,卢啸云习惯了卢文鋆对他唯唯诺诺,面对卢文鋆的不听话,盛怒之下,竟起身相逼。
卢文鋆吓得面色苍白,大声壮胆道:“大司马难道是要造反?”
……
“然后呢?”许妙愉眨着杏眸,好奇地看着王宝风。
此时正是深夜时分,距离他们进入江夏城刚过去六个时辰,许妙愉在原刺史府上等了许久,终于在夜深人却不静之时,等回了景珩。
与之一同回来的,还有个许久不见的王宝风。
景珩的衣服上沾有血污,回来便先沐浴更衣去了,留下许妙愉和王宝风四目相对,略有些尴尬。
不过这尴尬最终在许妙愉的询问和王宝风的讲述中逐渐消弭,亲历变故的王宝风仍觉得惊心动魄,听故事的许妙愉却好奇满满。
王宝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江夏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炎热,即使是夜晚人也像在火炉中被炙烤一样。
他灌了一口凉茶,继续回忆道:“听到这句话,我们就知道时机差不多了,阿珩他当机立断,将手中的酒杯掷到地上。”
……
当是时,酒杯应声而碎,在众人正紧张于上座两人的对峙之时,于安静之中格外刺耳。
在场之中只有少数知道卢文鋆和卢啸云的谋划,其余人等一头雾水,只见景珩无所谓地笑道:“抱歉,臣手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