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在罗素的《幸福之路》里看到过这么一句话——
  许多不幸福的人是可以经由恰当的努力而获得幸福的。
  如果这是真理,陈纪淮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九岁之前,他的幸福是每天睡醒可以拥有新的玩具;
  十八岁之前,他的幸福是以后可以给阿奶更好的生活;
  而十八岁之后,他的幸福一无所有。
  只剩一丝残留的梦想变成了具体的人。
  他盼望阿奶能够清醒过来,
  他希望宋穗岁能够一生顺遂。
  而能够通向这条幸福的唯一途径,也所谓“恰当”途径,除了彻底解决他头顶悬停的剑,陈纪淮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在此之前,他甚至不敢明目张胆地去靠近他的明月。
  只有一次失控。
  在断联许久之后,陈纪淮无意在任陆然的电话里窥听到了宋穗岁的声音。
  陈纪淮清楚记得,他当时飞快的心跳声。
  恍惚间,他用掉当时身上所有的存款买了一张去佛罗伦萨的机票。
  可清醒过来后,他退掉了那张机票。
  原因无他。
  秦延益马上要出狱了。
  高中时针对他的那场故意伤害,秦延益一共判了没几年。又因为他狱中表现良好,提前刑满释放。
  陈纪淮不敢在这个关头表现出他对宋穗岁的一丁点在意。秦延益,他的亲生父亲,正如同一条毒蛇在阴暗的角落里窥视他。
  陈纪淮不敢赌,他根本不会再让当初的危险有任何一份可能性落在宋穗岁身上。
  他的明月理当如春花明媚,永远不再靠近危险的至暗时刻。
  对付毒蛇最好的办法就是,暗中观察一击毙命。
  陈纪淮开始了以年为单位的布局。
  他如最耐心的猎人,在干枯平瘪的时间沙漏里,等待一场对亲生父亲的绞杀。
  不知道该说是上天眷顾,还是秦延益自己作死,陈纪淮查到了他出狱后竟然在帮放高利贷的□□/组织做非法集资的勾当,甚至于还闹出了人命官司。
  于是,他搜集证据,将线索找了个由头递到公检法的桌案上。
  后面的事,变得顺理成章。
  秦延益被批捕的那一天,他在陈玉霞的病床边坐了许久。
  临走前,陈纪淮回望阿奶如睡着的模样,才陡生念头——他亲手将秦延益送进监狱,等待的或许是遥远的无期徒刑……阿奶会对这样的结果感到生气吗?
  陈纪淮不敢想。
  在盛夏炙热中,他生出一股冷意。
  这种自我折磨,在之后的事情里变成陈纪淮头顶新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说来也讽刺,秦延益在监狱里没过多久,突发恶疾去世。
  一语成谶。
  真的死于食道癌。
  同月。
  陈玉霞这株在病床上一直悄无声息的植物,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枯萎。
  她死在了秦延益去世的次月同一天。
  陈纪淮头顶的剑终究落下。
  大抵,阿奶是怨他的。
  生老病死,最后一刻,老人家心中的天秤倾斜。
  给陈玉霞办完后事,陈纪淮陷入漫长的空无。
  他疯狂地投入到工作中,借着沈翊礼的权势和金钱,迅速在京都站稳。
  然后,频繁地来往佛罗伦达和巴黎。
  他渴望见到他的月亮,渴望重逢已荒芜许久的春天。
  可陈纪淮不敢。
  他无法确认宋穗岁是否从秦延益给她造成的阴影里走出,也不敢去猜测宋穗岁是否还想再见到他。
  直到知道了宋穗岁回国,并将画廊开在安城,他才有勇气走到她的面前。
  ……
  暖黄的夜灯下,看着宋穗岁醉酒后睡熟的模样,陈纪淮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亲。
  今晚,她说害怕他因为宋誉端又再次退缩。
  他怎么舍得。
  宋穗岁于陈纪淮而言,
  是幸福本身,
  是他一生仅此一次的绿春。
  第88章
  【今早出庭,中午见。】
  宋穗岁睡醒时已经次日十点,陈纪淮没在家,他留了字条和早餐。
  瓷盅里温着暖胃粥,餐具是她送的那套ginori,糖果子是从她最喜欢的阿婆家买来的。
  宋穗岁揉了揉被大锤抡过一样的脑袋,试图缓解宿醉的头痛。
  夹杂在痛意中,昨晚的记忆一点点像放电影一样挤进脑海里重播。
  “……”
  她想不起来昨晚都做了什么,只记得她最后攀上陈纪淮的唇,问他要不要在一起。
  陈纪淮是怎么回答的?
  她完全记不清了。
  “……”
  所以,她和陈纪淮到底有没有在一起啊?!
  宋穗岁扯扯头发,暴躁的小卷毛乱七八糟翘着,想要扎堆接通天线信号,好给主人链接到昨晚消失的记忆。
  大抵真的起到作用。
  她竟想起零零散散一些画面。
  宋穗岁翻出自己手机,点进朋友圈。
  十数条动态,她不断向下划,没个尽头。
  宋穗岁面色如土。
  啊啊啊啊!!!
  这都什么线上销售,大型卖酒现场啊?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喝了这么多杯酒???
  救命!她微信朋友圈可没屏蔽宋誉端和裴宜,这要是被二老看见了,估计得连夜杀到安城了。
  不过……
  在她倒吸一口冷气时,宋穗岁迟钝地反应过来异常。
  她的朋友圈过于安静了些。
  就昨晚对朋友圈的这个轰炸,按理说应该会引起不少人的私聊才对。
  可是,她微信未读消息并不多。
  冷静下来,宋穗岁又检查了一下那些令她尴尬的动态。
  幸好,喝酒前还带了脑子,知道设置权限。
  昨晚的动态都被设置成“仅陈纪淮一人可见”。
  呼噜呼噜头发,宋穗岁提起的那颗心才重新落下。
  只不过在看到她和张助聊天小图里绿框气泡的“谢谢”两字时,宋穗岁那股想撞墙的冲动死灰复燃。
  她怎么能发出那么蠢的话!
  ……
  抱有一丝侥幸,试图撤回。
  可是超时,系统冷漠地根本没有提供“撤回”的选项。
  宋穗岁:“……”
  虽然知道当时发那条消息的人肯定是陈纪淮,但一想到张助会看到这段小学鸡对话,宋穗岁觉得社死。
  都怪陈纪淮!
  所以!
  陈纪淮到底有没有答应她在一起啊!!!
  该记起来的一点都没记起来,不该记起来的倒是全都回想起来了。
  宋穗岁感到气闷,她点进陈纪淮的聊天框,戳了个“猫猫不开心但狞笑”的表情包。
  也不解释,自顾自地坐下喝粥。
  濉怡的微信消息倒是安静地躺列一整晚。
  【濉怡】:你说的陈纪淮原来是他。
  【濉怡】:条件不错,可以睡。
  “……”
  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粥差点喷出,宋穗岁眼睛迅速从那个字眼上撇走,但下一秒又忍不住地多看了几眼。
  濉怡姐对待感情向来开放,她喜欢速战速决,床上能解决的事情,永远不会拖到床下。
  宋穗岁咬着瓷勺,回她消息,
  【宋穗岁】:濉怡姐,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你评判一个男人的标准。
  【濉怡】:酒醒了?
  濉怡对她的问题感到嗤之以鼻,她回了条语音,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和知知就是太爱磨叽,什么喜不喜欢的,先把人按到手里再说。”
  另个不成器的孩子似乎也在她身旁,从语音里能听到常是知被训后小声地求饶,濉怡扭头和她说了句,“常是知,我早就说了,男人千千万,不行天天换。你长点心,别再一心扑方景沅身上!”
  说完另个,又来说宋穗岁,濉怡声音抬高,“还有你,陈纪淮是吧。”
  音筒外扩出她冰冷冷念出“陈纪淮”这三个字,和关门声悄然重合。
  玄关。
  男人进门惯性地换鞋,被点到名字,动作顿住。
  “穗岁宝贝,听姐姐的,这年头化妆品都有试用装,男人更要试用。他不行你就换,懂?”
  最后一句话的尾音似乎在空气中扩出音浪,陈纪淮站直,他看向岛台方向,和宋穗岁面面相觑。
  宋穗岁:“……”
  陈纪淮:“……”
  濉怡还在继续说着,“对了,你个展开幕时,我送你的礼物还没拆吧?去拆,有惊喜,不用谢。”
  她声音里的暧昧太过,让人没办法不联想到一些……一些奇怪的东西。
  宋穗岁瞬间耳尖红透,她忙里忙慌把手机倒扣,捏着瓷勺故作镇定地看向陈纪淮。
  陈纪淮的视线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很久,他甚至表情都没怎么变,继续先前换鞋的动作,又脱掉西装外套,挽起衬衫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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