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40节
“什么事?怎么还跑官署里来了?”
章凌之皱着眉问她。
幂篱遮盖的身影僵了瞬,少女摘下头笠,嫣红的小嘴嘟起,一双翦水秋瞳哀怨地看着他,撒娇
似的埋怨:
“小叔叔,你都这么许久不回家,我想你了。”
呼吸一滞,他整条脊背都僵住了。
绷得紧紧的心像被人用小拇指弹了一下,瞬间软了,可也泛起了酸。
这种感觉,真叫他害怕。
很快地,收回心中那荡起的异样涟漪,他只顾沉着一张脸,冷声道:“这里是官署,不是你玩闹的地方。”
冬宁真委屈了,垂着脖子,手指抠着掌中攥的食盒提手:“你一点都不想雪儿的吗?”
“咳……”
一旁的书吏实在忍不住笑,憋红了脸,还是不禁咳出了声。
章凌之转头,幽幽瞟他一眼。那书吏连忙低头弓腰,装模作样地去理那堆奏折。
他深吸口气,撇过脸,强迫自己不去看她那张过于妍丽的小脸儿,只把眼神专注到案桌上本根没什么可瞧的状子。“你也看到了,我这兵部里的事忙不过来,你有什么就赶紧说,别瞎耽误工夫。”
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她心瞬间哇凉哇凉,连胸腔里的跳动声都沉闷起来。
轻咬了咬嘴唇,她移步上前,把手中的食盒放在他手边,还是挤出了一个笑,“我跟孃孃又学了招荷花酥,这里头都是我一个一个亲手捏的,你尝尝。”
“嗯,放这儿吧。”
他头偏一偏,继续低头看案牍,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心哗啦啦泛起了酸。
笑容僵在脸上,她理了理情绪,又过去打开盒盖儿,非要用帕子拈起一个,递到他面前,“现在就尝尝嘛,我今儿捏了一早上呢。”
就像以前每次章凌之说缓缓时,她都非要他立马就兑现,现在也是,撒娇耍赖都要他妥协。
他只好接过,送到嘴里咬了一口,又把剩下的放回盘子里。
冬宁看着那剩下的大半截,又瞧他那被迫味同嚼蜡的模样,连“好不好吃”都懒得问了。
她忽然觉着,其实要是他讨厌自己,可以直说的。
“那就我先回去了,不打扰小叔叔了。”泪意拼命往肚子里咽,她失落地转过身。
那书吏是个有眼色的,连忙绕出桌子就去相送。
章凌之这才敢抬眼正视她的背影,少女戴回了幂篱,轻纱之下晃着虚浮的脚步。他不由皱眉,心中觉出点不对。
“姑娘当心!”
果不其然,她腿软得门槛都迈不过,差点被绊倒,还好那书吏扶了一下她的胳膊。
刚刚站稳,肩膀就被人揽过来,“先去暖阁歇息一下。”
冬宁的确有点不舒服,若非胭脂的遮盖,此刻她苍白的脸色早就显现出来了。
她晕晕乎乎地,被章凌之带到侧边的暖阁中,手按着她的双肩,在一张贵妃榻上坐下。
这里是章凌之午间休憩的地方,偶尔办公累了,也会来这张榻上小眠。
她看起来有点中暑。
近来心绪本就不佳,没怎么休息好,今日又顶着太阳走来了兵部衙门,身子自然是好过不了。
章凌之把暖阁角落里的冰鉴搬来她脚边,又去唤书吏给她打了杯淡盐水来。
“来,慢点,小口小口地喝。”
瓷杯递到嘴边,她衔住杯口,埋头小口啜饮着,恍若一只乖巧的小狗,蔫蔫地只顾喝水。
章凌之瞧她这模样,心霎时软成了一团。
恍惚间有种冲动,想把她的头揽到自己怀里,轻哄拍抚。
脸绷得更紧了,他克制着,将快要喝空的杯子拿开,理了理榻上的枕头,扶她躺下。
冬宁歪过身子躺好,两只手垫在小肉脸下,无精打采地看着他。
男人脸上的关切担忧,分明做不得假。
“怎么样?舒服点没?”他声音一下放轻放低了,眉眼间又漾起熟悉的温柔,恍若那个刚刚对她冷言冷语的章凌之,才是假的。
她摇摇头,嘴巴高高撅起。
他一下绷不住笑了。
这是他养了快三年的孩子,对她这样的表现太熟悉,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便能嗅出来:小姑娘又是在故意撒娇呢。
“小叔叔,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是不是讨厌雪儿了?”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嘟囔着问出了口。
“没有,没有讨厌你。”
他轻声回应,手将她鬓边一缕乱发捋到耳后。刚刚搬过冰鉴,他指尖还带着丝丝凉意,在耳廓上擦过。
抿了抿嘴,她垂下眼睫,“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章凌之一下噎住了,自己都没了底气,“没有躲着你。”
“骗子……”她手指紧紧抠住脸边的枕头,指甲往里头挖啊挖,直要将那丝绸软枕戳出个洞。
“小叔叔,你要是讨厌我了,可以跟我说的,我立马就搬出章府……”
“真没有!”他急得提高了声音。
哎。
叹息声清晰地落到她耳中,满是无可奈何。
有些原因,没法儿同她说,那个荒诞无边、把她压在身下的可耻梦境……还有她那因无知好奇而升起的所谓“情愫”……
自己作为长辈,有必要默默处理掉这一切。
但偏偏她是个难缠鬼。
她抬起眼皮,水润润的大眼睛看着他,垫在脸颊下的手指轻轻蜷起,小心翼翼发问:“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不忍拒绝,他马上道:“等忙完这阵子,最近确实事儿多。”
“嗯。”她乖巧地点点头。
以为终于安抚住她了,这口气还没抒出去,她又道:“那你不在府里这段时间,我可以想你了就过来看看吗?”
她把“想念”挂在嘴边,似乎丝毫不觉出是什么羞臊的事,却将他说得情怯,不自然地皱了皱眉,“又闹,兵部衙门是什么茶馆酒肆吗?这里是朝廷重地,岂是你说来就来的?”
况且,自己也不总是在兵部,时常的也要去文渊阁上值。
她嘴一撅,眼波盈盈,喉头带着哽咽声:“可是雪儿想你了怎么办?”
脚边的冰鉴还在冒着凉气,他却被她看得脸热,面皮倏然蒸红。手指扶住额头,合上眼皮,指腹摩挲着太阳穴,倍感头疼。
“我保证,不会烦你的!我就自己在这个暖阁里做功课,做完了再给你检查,绝对不会给你惹事的。”
她说得信誓旦旦,章凌之却一个字也不敢信。
“不可以。”他断然拒绝。
冬宁小嘴一张,还要说话,他站起了身,“我还有事要忙,你休息好了就回去,别在这里耽搁太久。这里是官署,闲杂人等不得久留。”
冬宁在他这儿讨不到好,躺到精力恢复过来,又蔫蔫地出了衙门。
芳嬷嬷在附近的茶馆点了壶毛尖,坐了一下午,见到冬宁出来,连忙上去牵过她的手,“见着大人了吗?东西他可还喜欢?”
她在暑气中候了一下午,早已是热得面颊通红,满头大汗。
冬宁瞧她这样,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人便又更失落了。
自己这个废物身子,永远免不了要拖累身边的人。
“嗯,喜欢着呢。”她低落地回。
芳嬷嬷瞟一眼停在身后的马车,冬宁忙解释,“小叔叔给我们派的。”
她没敢说自己刚刚中暑的事儿,怕她又瞎咋呼。
“你看看,我就说嘛,大人还是心疼我们宁姐儿的,怎么就会不喜欢你了呢?”芳嬷嬷笑着拍拍她的手,安慰她别多想。
嗯,是喜欢的呀,只是他的喜欢,不是她想要的那种。
冬宁沉默着,提起裙裾,踩上马凳,上了车。
公房内,书吏将誊抄好的公文递给章凌之过目,笑着搭两句话:“刚刚那位小姑娘,是阁老的侄女儿吧?”
他听见她叫他“小叔叔”。
“嗯。”他浏览着公文,应一声。
“瞧着真伶俐,手也巧,看看这荷花酥做得多漂亮?”是时候拍顺着两下马屁,不拍白不拍。他瞧得出,阁老刚刚虽冷着个脸,实则对那位小侄女喜爱得紧。
章凌之瞥一眼手边的酥饼,“也就小打小闹两下,她不是能下厨的主儿。”
她那点
手艺,章凌之一清二楚。从小便不怎么爱下厨,也没心思研究这些,吃喝玩乐倒是在行。
寻常来说,话都说到这儿了,理应将那荷花酥分一块儿给同僚,以示体恤下属、平易近人。
但章凌之没有,只是拿过那块刚刚咬了一口的荷花酥,翻看两下,又塞到嘴里,默默咀嚼起来。
没能讨来酥饼,书吏清两下嗓子,尴尬地坐回座椅上,又继续整理文书去了。
章凌之吃完了一块,又默默拿起一块,吃完了第二块,再拿起第三块……
他慢条斯理咀嚼着,面色沉稳依旧,也看不出好吃不好吃,只是一块块往嘴里送。
书吏在一边看得傻了眼。
那一整盒酥饼,打眼望去,少说也有八块,章大人就这么……一口气全吃完了?!
他……有这么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