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56节
他迈出轿厅,大院里,不闻人声,连枝头轻细的鸟鸣都在空旷的府里头响亮得刺耳。
往前走刚两步,何晏立马迎了出来,脸色焦急,支吾不前。
“怎么回事?府里人呢?”
何晏啪一声跪地上,俯首瑟瑟道:“主子,是在下看管不力,叫雪儿姑娘自己个儿跑出去了,一下午不见人影。”
“府上的下人们还有芳嬷嬷都出去找人了,现在也还没递消息来……”
头顶是章凌之沉重的呼吸,一言不发,沉默得可怕。
何晏一头扣地上,“是我疏忽,请主子责罚!”
“我知道了,你先起来吧。”
他终于开口,嗓子有点哑,却仍是不动声色,绕过他快步往大堂去,“一群人出去瞎找什么?”他语气逐渐慌张,呼吸起伏不定。
“知道她跑哪儿去了吗?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找吗?”
何晏只是躬身跟在后面,不敢发一言。
脚步越来越快,他大步迈进鹤鸣堂,取下官帽,啪地往八仙桌上一摔,“立即给我去趟兵马司!全城搜捕!”
何晏僵在了原地,无法动作,不敢听从。
若主子真的动用了职权大肆全城找人,只恐……颜冬宁的身份,要盖不住了。不过几日,朝野上下便会人尽皆知:他章越收养了颜荣的女儿。
这对于主子,那可真是大麻烦一桩。
毕竟当初颜荣在帝位之争时,是站在了吴王那一派的,又是新帝亲下的旨意,将他贬去广东道。想当初,章凌之能够以官场新人的资质一步登天,正是因为他敢冒生命风险扶持当时的小晋王、如今的皇帝继位,所幸他赌对了,有了从龙之功。新帝对他极力培养、一手提拔,可谓爱重信任非常,力排众议推举他入内阁,连太子都交到他手上教养。
若是他收留颜荣女儿一事捅到陛下耳朵里,很难说皇帝会不会对此有何想法。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端看陛下怎么想。可圣心向来多疑难测,就怕陛下觉得章凌之这是打了他的脸,心中因此生出根刺来。
最好是把颜冬宁捂紧了,方为上上之策。
就算要找,也不该主子出面来找。
“还站在儿做什么?赶紧去呀!”
章凌之怒喝,瞧他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更是火气上头。
本来就因放跑了颜冬宁一事,对他很有点意见。
“主子,这寻人一事……是否真有必要惊动兵马司呢?还请主子明示。”
何晏塌着腰,不卑不亢地答道。
恍然被他这一句话点醒了。
确实,颜冬宁的身份敏感,不可冒进,若是处理不慎,只恐生出许多后患。
刚刚委实太着急,一下子气血上涌,真没顾上这许多。
他沉静了下来,面朝太师壁,静默如山。幽深的烛火笼他在阴影里,绯红的官袍镀上层暗淡昏黄,高大挺拔的身形掩入半明半暗的光影中,于无言中挣扎。
眼下,朝廷内部正为新税法官员委任一事剑拔弩张,他和裴一元都想往里头安插自己的人手。本已叫他夺得了先机,这时节再主动递上个把柄放他手里……若陛下因此对自己生出不满,就怕官员任免一事,自己很难说得上话了,靠杨秀卿一个人,难啊。
头酸脑涨,脑门儿上的血管突突直跳,他在心中拼命缕清思路,却发现自己终究是唯剩进退两难。
好半天,他开口:“她出跑多久了?”
“差不多两个时辰了。”
时间倒不算很久,就是不知她是一时贪玩,还是打定了主意离家。
“走的时候,可有发现屋里少了东西?”
身后是死寂的沉默,随后,何晏支吾着开口:“嬷嬷说,箱笼里少了几件衣物,还有她自己赚来的稿费……也都不见了……”
声音飘然落下,鹤鸣堂内再次陷入可怕的沉默。
这个丫头,这是铁了心要离家出走的架势。
天色越来越黑,面前的太师壁烛影摇晃,扭曲着漆黑的空气。
一些白日里尚且被掩埋的恐慌,全都在此刻被彻底勾了出来。
是不是自己太狠心?把她逼得太过?
这么大晚上的,她一个小姑娘,在外面会否遭遇到什么不测呢……?身子骨又这样弱,不知什么时候说晕就晕了……
双目空空地,望向幽黑,心中不由一片冰凉。
从来,每次同她起争执时,他就没有赢过,永远是先低头的那一个。这一次,她的倔强又狠狠敲打了下他那高贵的、不肯俯就的头颅。
跟她拧,他永远只有一败涂地的份儿。
“何晏,随我来书房,研墨。”
何晏心中一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主子,有何吩咐?”
“我手书一封密札,你给我带到兵马司去。”
他无奈地长抒一口气,只好应诺。
看样子,颜冬宁的事儿,是捂不住了。
只盼望主子,吉人自有天相吧。
第38章 秘会外男跟一个年轻男子走了。
何晏拿着章凌之亲书的密札,上面加盖有他的私印,策马去寻兵马司指挥使。
何晏一走,府里的家丁更是没剩几个了。
门房过来,给在鹤鸣堂静坐的主子掌上一盏灯。厨房唤人来问,要不要传膳,章凌之只是摆摆手,一口也吃不下,手撑着额头,拧眉闭目。
“大人!大人!”
芳嬷嬷的哭喊声冲进来,她寻着鹤鸣堂那盏微弱的烛火,朝身影颓靡的男人飞奔过去。
章凌之惊得坐起,光是听着芳嬷嬷的声音,心中便已知不妙。
她一路狂奔至他面前,“咚”地一声,膝盖在地上嗑出闷响。
“大人……我求求你……求求你了……一定要帮我找到宁姐儿呀……”
芳嬷嬷身后,一排畏首畏尾的仆从们跟随而来,袖着手、垂着头,在廊下站成一排,随时等着挨主子的骂。
章凌之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嬷嬷先起来,我已经派人去寻了,莫急。”
“大人……我错了……都是我没有教好她……我真的……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她止不住地哭诉,说不下去时,深深抽两口气,方才艰难吐出: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离开过家里人……就怕她那个身子骨……在外头乱跑,昏在了哪里都没有人救治……我……我真的……我干脆跟她一起死了算了……”
她趴在地上,手不停拍打着地砖,呼天抢地,泪流不止。
“嬷嬷别急……”章凌之一开口,嗓子烧哑得自己都吓一跳,“倒不至于危急性命……她……她不是还有那个木牌吗?万一的万一,真有个什么不适,也会有人送来府上的。”
那个小木牌上,刻着章府地址,有芳嬷嬷、还有他的名字。她平日出门都会挂在腰间,以防万一。
他这么说着,似是在安慰芳嬷嬷,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芳嬷嬷一听,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从袖子里缓缓掏出个木牌子,颤颤巍巍地举到章凌之面前,“她……她连这个都放在了屋子里……她没有带在身上……大人……我……我真的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她怎么可以这么任性……她这是要把我的心剜出来啊……大人……”
芳嬷嬷还在哭嚎,章凌之脑子彻底空白,扶住太师椅跌了进去。
任性太过……简直地任性太过!
“哐”地一声,案几上的杯盏被掼在了地上。
瓷片四溅,热水泼了一地。
门口的家丁们霎时跪成一排,个个噤若寒蝉。
鹤鸣堂内,针落可闻。只剩芳嬷嬷低低的啜泣声。
半晌,他疲倦地开口:“嬷嬷,雪儿在京中,可有什么好友?”
一番混乱后,他终于重新捋清了思路。
雪儿离家出走,无非就是跟他怄气。她自己也知道保护自己,必不敢在外头乱走。或是就在家附近,不敢走太远;或是临时躲在哪个客栈里头;也可能去寻朋友的帮助。
芳嬷嬷止住了点哭,揩两下眼泪,凄切道:“宁姐儿过去住在
铜锣巷时,有一个手帕交,姑娘名叫‘胡照心’,是户部员外郎胡泽远家的二女儿,过去两个人就老爱玩儿在一起。”
胡泽远?
呵,这可真是巧了。胡泽远正是裴一元的老部下,自己这下,可不就是撞他刀口上了吗?
没有过多犹疑,他起身,“嬷嬷,随我去一趟胡府吧。”
“哦……好……好……”芳嬷嬷赶紧抹着眼泪起身,一溜烟地跟在章凌之后面。
胡府。
胡照心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儿,被父亲像个小鸡仔似的拎出来。
“快跟我出来!”
胡泽远揪着她的衣领,将她使劲儿往大堂方向拽,这架势,丝毫没有把她当个闺阁女子看待,完全就是拿出了对待小子的那套。
也是,胡照心顽劣惯了,很多时候,简直比那隔壁人家的小子还混!
“你干什么?!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她大吼着,甩着胳膊试图挣脱父亲大掌的桎梏。
“是不是黎清明那小子又来告我状了?我告诉你,这事儿不赖我!是他先欺负的人,我才会把那个炮仗丢他家粪坑里的!”
她大声嚷嚷,听得胡父眼睛都直了,“你说什么?!”
好家伙,他还不知道,这丫头又出去闯了趟祸呢!一天天的,真是没个消停的时候,自己迟早要被她气死!
手掌举起来,就要去揍她,想起来还在前厅等候的贵客,他忍住了,缩回手,指着她的鼻子骂:“你给我等着!黎清明的事儿,我回头再跟你算账!先给我出去!”
“到底什么事?!你放开我!放开我!”
“我自己有脚!我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