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77节
不欲同她掰扯太久,芳嬷嬷只想赶紧揭过这个话头,反正只要她看管得紧,日后也没什么同那方仕英来往的机会。
冬宁兴冲冲挑了款海棠红,在脸上和唇上一点,少女原本有点病气的雪肌立马光彩照人,真如初绽的海棠,鲜嫩娇粉,好不惹人。
“孃孃!我好啦!”
提裙迈过门槛,坠着珍珠的马面裙撞出清响,她扑过来的时候,芳嬷嬷正把两壶水装好,篮子往手上一挎,“走吧。”
三月的京都,草长莺飞,新绿铺满大地,又是一派盎然的景象。
这时节,大家都爱赶春景,西京的潭柘寺便是个好去处。翠绿的茂植中,
古刹掩映,悠扬的梵音盘旋在寺顶,庄重肃穆。
寺庙外,种着排排杏树,远望去,真如春雪簌簌压枝头。走近看,风一吹,拂了香客满肩。
京中的人,不论老少男女都爱往春天的潭柘寺来,或为上香拜佛,或为赏花踏春,总之地,是个热闹的去处。
潭柘寺在半山腰,马车无法通行,只得在山脚停下。
芳嬷嬷扶着冬宁下了马车,朝着车夫笑道:“师傅辛苦,劳您在山下稍事歇息,约莫两个时辰后,我们便会下得山来。”
那车夫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目送主仆二人上了石阶,他也并未走远,只寻个附近的大树桩子,把马车一栓,人窝进车厢里,眯觉去了。
“咯哒咯哒”,远远地,有马蹄声传来,随后是人跳下马,布鞋陷进软草中的声音。
车帘子撩开,有人拍拍他的腿,“哎!人呢?”
车夫懒洋洋随手一指,“上山去了。”
唰地放下帘子,那人提起衣袍就快步跑,三步并做两步往山上石阶爬,眼里拼命搜寻着主仆二人的身影。
这要是把人跟丢了,回头主子非得拧下自己脑袋不可!
不多时,那熟悉的袅娜身姿出现在视野里,伴随着阵阵欢笑声,透过涌动的人群传来。
他长舒口气,阿弥陀佛,总算是找着了。不敢靠太近,怕叫她们发现,只好借着人群的掩映,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留意着动静。
冬宁进了大雄宝殿,跪在佛像前,替父母求了个平安符。再转头搜寻芳嬷嬷的身影,见她正坐在殿西角,问僧人解签。
她只好先行出了大殿,到院后透透气。
潭柘寺的院子里,种着株高大的杏花树,据说已有百年历史,枝干盘虬卧龙,深扎入泥土里。这样旺盛的生命力,方才滋养出枝头那繁茂盛放的杏花。
雪白的杏花染着淡粉,风吹动柔瓣,翻飞着,擦出苏苏声,阳光下熠熠生辉。
冬宁站在树下,仰头看了那杏花许久,许久。
她什么也没有在想,只是纯粹地欣赏,以至于那暖阳打在身上,杏花摇曳着朝她肩头落下,嘴角便不自觉弯出幸福的弧度。
每当开春时,万物复苏,她这种感觉也随之来得更强烈:活着,真好。
“雪儿?”
身后有人唤她。
少女转头,肩上的杏花轻轻拂落,眼底的惊诧却是怎么也抖落不掉,晶亮的眼珠显出几丝懵懂,又有些许天然的娇憨。
裴延到底还是看愣住了。
刚刚在回廊上,他便已窥了少女许久,整理了一番心情,方才敢上前问好。可一对上她清澈的眼,大脑便又空白了几瞬。
“裴延哥哥?”轻柔的低唤从少女口中溢出。
只这一句问候,刹那便解了他百般相思之苦。可又有更多的渴望,自心底蔓上来。
他清了清嗓子,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这才敢迈开步子上前来,“雪儿姑娘,真是巧呵,你今日也来这潭柘寺上香?”
“嗯,是呀。”冬宁只轻点头,淡淡应一句,不见喜色,甚至似有几分疏离。
她现在看到裴延,总想起方仕英那条断腿,虽说那人说得模棱两可,可京中有权势的裴氏就只他一家说得上名号。这事儿自是不能怪到裴延头上,也不知是他族中哪个宵小,可总叫她心里不舒服,连带着因为这个姓氏,对他也生出点隔膜来。
察觉到姑娘的冷淡,裴延脸色青白了一阵,终是硬着头皮道:“难得今日有缘,我恰在玉泉山里备了条画舫,预备游湖赏春呢。不知在下是否有此荣幸,能邀雪儿姑娘一同前往?”
玉泉山?乍一听,着实有点心动。这玉泉山乃皇家园林,向来为宫廷所御用,但若皇帝赐下恩典,朝中官员也是可以凭借礼部出具的“游园牒”,进园游览的。玉泉山的景色,并非人人能得以一见,看得不仅是自然里的风光,更是人面子上的风光。
冬宁感到好奇,也是为那“皇家秘境”的噱头所吸引,也琢磨,这寻常只有皇室才配欣赏的景色,究竟是何等模样?
但很快地,一想到方仕英那一瘸一拐的身影,还有他在台上践踏尊严地扮丑作怪,这心里头,又对这种所谓“特权”,生出些反感来。
“不了,我怕耽搁太久回去晚了,家中长辈又要责怪。”
这家中长辈,显然说得就是章凌之。她现在倒是生疏,不似以前,一口一个“小叔叔”叫得格外亲热。
但这也并未能安慰到他,因为显见地,她对自己更是疏远了。
心中无限挫败,裴延不知自己错做了什么,可又不甘心放弃,只好厚着脸皮继续搭茬,“那也无妨,我们游快点……”
冬宁眉头已经开始蹙起,似是颇有不悦。
“哎!真是巧了嗨!”
芳嬷嬷亮着她那大嗓门,从殿内跨出来,“这不是裴小公子吗?怎么你今日也来这儿潭柘寺了?”
裴延一转头,身子立马僵直地立住,朝芳嬷嬷投去个求助的眼神。芳嬷嬷只当没看到,过来挽上冬宁的胳膊,“怎么了?两个人说完话没?”
“嗯。”冬宁点头,“孃孃,我们回吧。”说完,转身便走。
“哎……”裴延张着嘴,话却堵喉咙里,急得脸都憋红了,只是不知该怎么办好。
芳嬷嬷身子是转过去了,脸却偷偷撇过来,朝他使劲眨眼。
裴延刹那明白过来,一个大跨步上前,拦在冬宁跟前,将那个游湖的请求又死乞白赖地说了一遍。
“游玉泉山?好呀!”芳嬷嬷惊呼出声,扯扯冬宁的胳膊,“宁姐儿,听说那地方,可不是轻易能进去的。我都有点心痒痒了,你真不想去看看?”
冬宁心中有点奇怪,可也说不上来,只转头看向芳嬷嬷道:“孃孃想去吗?”
“想的呀,去看看嘛,今日本也是踏青来了。那玉泉山的春景,过了这村儿,以后可就没这店了。”
她垂头思索片刻,只好点点头,“嗯,孃孃想去,那我们就去。”
裴延大吸一口气,那笑实在藏不住,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那我们走,马车就在山下候着呢。”随后朝躲在廊檐处的小厮招招手,那人赶紧地踱步出来。
“快,替嬷嬷拿上东西。”他忙不迭吩咐。
小厮从顺如流地将芳嬷嬷挽在臂间的篮子取下,惹得芳嬷嬷更是合不拢嘴,“劳烦,劳烦了。”
冬宁再次奇怪地看一眼芳嬷嬷,心中不由生出点古怪的猜测:今日碰上裴延,真的只是“偶遇”吗?
下得山下来,芳嬷嬷先叫裴延去取马车,自己又留了个心眼,专门寻到章府的车夫,同他道:“劳驾您,等了这半天。我和姑娘想自己走走散心,顺便去街上逛逛,您把马车赶回府吧,不用管我们了。”
那车夫打个哈欠,没管那么多,又甩起马鞭,驾着车回去了。
见马车扬尘远去,她方才舒口气,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自己领宁姐儿同裴延私会这事儿,要叫章凌之知道,她不死也得扒层皮。
*
太阳彻底落了山,灰黑的天空压在头顶,硕大的云朵像浸染了墨,静静漂浮在空中。
芳嬷嬷挽着冬宁,沿街灯洒得亮堂的路砖,慢慢往章府的方向挪。
“这玉泉山的景色,还真是不一般,就说那什么‘裂帛泉’,哎,这声音,那叫一个脆,往常真是没听过的,怪不得叫‘裂帛’呢。”芳嬷嬷啧啧有声地回味,冬宁只是静听着,低头踩着地上的砖缝,不知在想些什么。
瞥眼瞄一下冬宁,见小姑娘不为所动,没有搭话的意思,赶忙地又继续扇风,“要我说,这裴小公子真是个有心思的,这次要不是跟着他沾光,咱这辈子都不一定有机会见识呢。”
她越说越来劲儿,拉拉冬宁的小臂,笑道:“就说他备的
那晚膳,新鲜捞上来的河豚,片得又是那样精细,啧,这世我都没尝过那样鲜脆的东西呢!”
一提及河豚,冬宁却是笑了,眼睛微微弯起,“孃孃还说呢,你一早听到那是河豚,吓得不吃不吃的,倒好像有人拿刀架子脖子上了……”实在是忆起了好笑处,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最后还是看裴延哥哥送到嘴里没事,你才敢放心往嘴里送……”想到那场景有趣,她腰都直不起了,竟是笑得捂起了肚子,“可笑死我了……”
“你还说呢!”芳嬷嬷嗔怪地拍她一下,“这玩意儿虽说稀罕,可到底危险,听说多少人贪图这口吃的,一旦中了毒,当场就要七窍流血死了的呢!我当然要看他吃过没事,方才敢放你去尝。”
谁知冬宁竟是个虎的,也没等芳嬷嬷“验毒”,自己夹起一片就往嘴里送,吓得芳嬷嬷恨不能从她嘴里抠出来。可眼看得裴延就在对面,又不好过于冒犯,竟显得拂了人家好意似的。
“你呀!你!”芳嬷嬷想起这点,就拼命拍打她,“都快十八岁的人了,转眼都要成家育儿了,还是这么莽莽撞撞爱胡闹。”
冬宁只抿嘴笑笑,并不说话。
旁人很难明白,他们总替她惜命,把她当裹在蚕蛹里的宝宝似的保护,舍不得一点磕碰,只想多延她几年的生命。可只她自己,有时候却不是那么在乎能活多久,她更在乎能活多痛快,活多热烈。
“哎。”芳嬷嬷看她高兴了,又牵起话头来:“那裴小公子邀你下回再去延僖馆听曲儿,你怎的没应他?”
冬宁忽然定住了脚步,偏过头,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怎么了?”芳嬷嬷奇怪。
“孃孃,你是不是想我嫁进裴家呀?”
芳嬷嬷愣住。
怪她做得太急切,小姑娘是越来越晓事了,有些事情倒也很能看得明白。
望向冬宁真挚的大眼,她没有回避,很快又整肃了神情,直面道:“孃孃也不瞒你,老爷夫人不在身边,你的年纪又到这儿了,许人家的事再不能耽搁。我看那裴小公子就顶不错的,那可是河东裴氏!多少代的名门,就是那侯府伯府的闺女嫁过去,人都要说一句高攀呢。”
“您听听您这话,瞎点什么鸳鸯谱呢?这裴家门楣,更不是我能攀得起的呀。”
“嗳!”芳嬷嬷努努嘴,又扯扯她胳膊,“可那裴小公子,他心悦你呀!”
冬宁听她这话,脸唰地红了,头不自觉放低下去。
少女赧然,似醉染海棠,又敷上了几分娇羞的美。
芳嬷嬷凑到近前探她一眼,老眼一弯,笑了,“瞧瞧,我就说嘛,我这‘老眼金睛’的,绝对错不了,他对你这样的殷勤,那绝对是顶喜欢的。”
冬宁胳膊肘蛄蛹她一下,轻蹙眉,“您就别打趣儿我了。”
少女早也有点怀疑,可她此前未从被男子献过殷勤,不知道男人喜欢一个女子该是怎样表现,心中纵使有点模模糊糊的直觉,也不敢肯定。
而今听芳嬷嬷挑破,还是叫一下惹红了面皮。
少见地,这位严肃的仆妇竟是咯咯笑出了声。
冬宁心中讶异一阵,又羞恼一阵,随后不满道:“您就别瞎撮合了,他什么想法儿我不清楚,可我……”她咬咬嘴,“我又不喜欢他……”
笑声沉静了下去,芳嬷嬷心中叹口气,一下又板起脸来,“那你喜欢谁?还惦记着那个章……”
“他!我也不喜欢了!”冬宁赤急白脸地,急忙否认。
“你最好是!”芳嬷嬷恨铁不成钢地点一下她脑门儿。
冬宁撅着嘴,又委屈地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