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能听到上位者心声 第14节

  思过斋内。
  杜宝林对今天很是重视,除了抱着献舞复宠的目的,这还是她被降位后第一次在众嫔妃面前出现,她恨死了高美人让她跪在御花园的宫道上,让满宫都看了笑话,所以这次她绝不能失了脸面,被人奚落。
  她要让那些嫔妃知道,即便她失了宠,陛下待她还是不一样的。
  不然,她怎么会一得宠就是两年?颇有先皇时昭贵妃受宠的风范。
  昭贵妃便是先皇宠妃,自愿与先皇殉葬的那位,据看书阁的老太监所说,昭贵妃貌美如玉,放在整个先帝后宫都无人能及,昭贵妃选秀入宫,自此恩宠便从未间断,顺顺当当升到了贵妃之位,就连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面对她都会避其锋芒。
  若非昭贵妃只留下一女,今上又为嫡长子,恐怕今上不会在七岁那年便被封为太子。
  今上七岁时,算一算,正是昭贵妃产女的时候,昭贵妃得女,册封太子的圣旨才到皇上手中。
  谁也不知道先皇当时在想什么。
  先皇壮年驾崩,今上十七岁登基,昭贵妃留下的继承了她几分美貌的永福长公主现下不过十二岁。
  先皇子嗣不丰,除了身为太子的大皇子纪宸,还有二、三、四皇子,因年龄不大,也都尚未婚配封王,仍住在京城皇子府内。
  永福长公主行五,和小她两岁的六公主一同住在皇宫。
  杜宝林奢望不起后位,自然拿昭贵妃当目标,心中常念着,做宠妃当如昭贵妃。
  就是先皇在位的时间不长,不然杜宝林觉得昭贵妃生前连皇贵妃都封得,而非死后被皇上追封为皇贵妃。这可能是昭贵妃的遗憾,却是杜宝林的幸运。
  若非皇上登基早,不然她就与皇上错过了。她心中泛起甜蜜,幸好,幸好。
  因为由昭贵妃想到先帝并不算长寿,杜宝林实打实担心皇上身体,便有了日日往乾清宫送汤水的习惯。
  后来因为高美人也送,加上平日高美人恩宠只比她差点,杜宝林便对上了高美人。
  当然,若没有此事,杜宝林照样看她不顺眼。
  从这方面来说,她相当从心。
  杜宝林上午便开始忙碌,下午准备好一切才带着珊瑚从思过斋离开,七月的天,杜宝林披了件薄披风,将红色舞衣拢进盖到脚背的披风下。
  沈青青目送杜宝林低调离开,等了片刻,便往贤妃的景仁宫走去。
  一路上,她联想了许多,等到景仁宫门口,本想找景仁宫的小太监给萱草带个话,但景仁宫此时正忙的脚不沾地,尚仪局的司乐司、司宾司、司赞司正六品七品的大人在景仁宫进进出出,与贤妃及贤妃身边的人商议着宴席的事宜,确保不让任何突发状况扰乱了七夕巧筵的正常举办。
  这时,像是不经意在景仁宫门口经过的一位二等宫女发现了沈青青,她对那日在逸趣园的事记忆深刻,便径直走来。
  “沈青姑娘,你是来找娘娘的?可需我代为通传?”
  沈青青知道王积贵在贤妃身边有人,小定子亦能遣用,但她不确定是否是眼前这位。
  于是散离的目光像被投入石子的湖水,一惊,唇畔带着抹散不去的苦笑,她只是看了这位宫女一眼,还未将样貌记下便低头取出当日的玉佩,双手拘束地递过去:“这位姐姐,我想见一下萱草姐姐,不知可否……”
  “……若是萱草姐姐忙碌,我可以等,或是找个不起眼的地方等。”
  走是不可能走的,这种事需要一次就成,毕竟一个擅长隐忍主子伤人的宫女,自揭伤疤的勇气短期内不会有两次。
  这位二等宫女将玉佩推回沈青青手中:“我叫芰荷,萱草手中事务少,你直接随我进来便是。”
  沈青青露出淡淡笑容,眸中似乎也亮了几分,小声道:“谢谢芰荷姐姐。”
  芰荷笑了笑,将沈青青带到萱草那里。
  今日萱草果然事务少,这种时候没在贤妃身边盯着帮忙,反而在景仁宫内打转。
  芰荷将人带到,笑着行了礼,便离开了,仿佛是随手而为的小事。
  萱草被贤妃派出来盯着景仁宫内外,实际她也清楚她在内只会给贤妃添乱,帮不上忙,能成贤妃的大宫女,不是她多能干,而是她讨喜,贤妃也喜欢她这样,时常纵着。
  她有自知之明也忠心,不觉得娘娘这是看轻了她而心存不满,反而对贤妃交给她的这些小事也恪尽职守,不肯离去躲懒。
  萱草见到人,还不待沈青青反应,便摸上了她毛茸茸的脑袋。
  “怎么了?”
  沈青青低头咬唇,顿了一顿,低沉着音:“原不该拿小事来麻烦萱草姐姐,可沈青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萱草嘶了一声,抬起沈青青的下巴,便见小姑娘两眼噙满了泪水,在眼
  眶中不停打转,欲落不落,她的嘴唇被轻易咬出了血,可见她频频咬唇的次数,心中的踌躇。
  萱草将小人的嘴巴掰开,帕子刚抿上沈青青的嘴唇,微凉的泪水就已滚落到她的手上。
  她拿着手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擦眼泪还是嘴唇。
  最终萱草搂住沈青青:“去我屋里说,无论发生什么,都有娘娘和我给你做主。”
  若事情容易摆平,她出面即可,若需要娘娘,想来娘娘就算不看在玉佩的面上也是不会拒绝的。
  即便刚见面,但萱草就是知道沈青只会是受欺负的那个,不然怎么会委屈成这样?
  沈青青微微睁大眼睛,似是想将眼泪停下,可出闸了的泪水哪能那么听话。
  此刻她情绪上头的轻抖起来。
  萱草本就心善,见此更是怜意大涨,虽还未知原委,就已经对导致这一切的人带上了厌恶的情绪。
  进屋后,沈青青便边撸起袖子边轻声道:“珊瑚姐姐的手受伤,便由我接替近身服侍主子,主子有时候脾气不好,拧或掐,我原以为只是寻常发脾气,但渐渐地,主子便变本加厉起来,拿着锋利的簪子不止一次将我胳膊上的皮肉扎透,我好疼,但主子的眼神好可怕,我不敢拒绝,更不敢不伸手,只能咬着嘴巴忍,想着忍过了就好,更不敢来找姐姐道主子的不是。”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轻飘飘落不到实处,双眼很木,只有不停涌出的泪水诉说着麻木下的悲怆。
  萱草已经愕然睁大了眼睛,她看着一层覆一层的伤疤,新伤尚且血淋淋,从厚厚的药粉中渗了出来,简直不忍再看第二眼。
  怪不得她身上萦绕着一股散不去的清苦味,原是伤药味道。
  萱草伸手托起沈青青的两只手臂,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底翻涌着滚滚怒气。
  杜宝林当真可恶!她把宫人当什么了?
  沈青青还在缓缓诉说:“但眼看着主子今日宴会就要重得圣宠,我怕这个时候不说,以后就没人能救得了我了,我也不想受伤,不想一直在主子手里受折磨。就算主子日后再得宠,再得皇上看重,我都不想跟在宝林身边了,不后悔今日来找姐姐。”
  “我只想调出思过斋,调离杜宝林身边,即便再去做个洒扫宫女。所以才斗胆拿着玉佩来找萱草姐姐。”
  沈青青鼓足勇气看向萱草,眼中是幼兽般小心翼翼的试探,似乎萱草拒绝,她也只会灰败了最后一丝希望,不带一丝怨气。
  更不提当日萱草替贤妃赠玉佩时说的话。
  萱草此时已经共情到流着泪生气,沈青那句重得圣宠虽然咬字极轻,但萱草还是听出沈青青认为杜宝林要得势了。
  但偏偏面对要得势的杜宝林,沈青没有凑上去,反而畏惧地想逃离。
  若非害怕得势后的杜宝林更嚣张更残忍,沈青又哪会来找她?
  怕是刚生出勇气,就又缩了回去。
  愈是这样想着,萱草便愈是欣赏沈青此刻的勇气。
  满宫的主子虽然不是人人都像贤妃娘娘这样对宫人好,可也少有像杜宝林这样以伤人为乐的。
  皇上怎么就长宠着这样一个杜宝林呢?
  萱草真为自家娘娘不值。
  且连杜宝林身边的珊瑚都受伤,受害的绝不止沈青一人,其他人不说自是畏惧杜宝林的势力,或是杜宝林降位后手段已经较之前更狠,否则沈青怎会伤成这样?这伤口又如何做得了假?药都不起作用了!
  她既能取两个宫女的性命,又岂会在意一个宫女疼不疼?
  萱草在心中自动补上了事情原委。
  她现在看沈青,怎么看怎么小可怜。都求助到景仁宫了,却只是说她疼,而非控告杜宝林。
  多么心善的一个人,被杜宝林伤残到这个样子,都少了那日在逸趣园见到的灵动神采。
  “放心,有姐姐在。”萱草垂泪道。
  沈青闻言没有惊喜,听出她的哭腔,反而匆忙放下袖子,拿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擦了擦萱草垂落的眼泪。
  “姐姐莫哭,沈青不疼。”
  萱草避开沈青受伤的胳膊,将她揽进怀里,本意想安抚她,但没想到却是沈青自然而然抚上萱草的脊背,一下一下给她顺气,怕她被气坏了。
  萱草不知怎得又想哭了。
  第17章
  萱草擦了擦眼泪:“我的好妹妹,你现在这就回思过斋收拾东西,等会儿我告诉了娘娘便带司薄司的人将你调到景仁宫,娘娘眼皮子底下,定不叫人欺负了你去。”
  恰好娘娘身边有一个空悬已久的二等宫女名额,相信她去跟娘娘说,娘娘一定不会拒绝的。
  杜宝林算什么东西?得势时都得在二妃面前毕恭毕敬做小伏低,现下她有错在先,娘娘怎么发作都是应该的,何况是将受难宫女先一步调走这种小事。
  沈青青将玉佩往萱草眼前递了递:“玉佩,还给娘娘。”
  她现下还带着哭腔,哽咽不能自已。
  既然萱草会帮她,那这玉佩便算用过了,放在她这儿,难免会有继续携恩的意思,不如现在送还,好歹证明自己是个心思澄澈的人。
  萱草想了想,还是接过了玉佩,她能做主调动宫女和将事情报给娘娘,但有些事,譬如这玉佩,还要看娘娘的意思决断。
  沈青青破涕为笑,笑容中带着真挚与一抹温柔,希冀地看向萱草:“萱草姐姐,那我就先回思过斋了。”
  杜宝林晚宴过后才会回来,现在宴席还没开始,她走得早纯粹是为献舞做准备。
  若萱草处理的够快,听她的意思,她应该会在杜宝林回来之前就把她调到景仁宫,不会与杜宝林正面对上。
  不然,杜宝林生起气,性子就会变得极其诡谲,只要遇上,她是主子,沈青青是宫女,吃亏的只有当奴婢的。
  想来萱草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如此安排。
  萱草起身将沈青青带起,伸手把她的衣服整理好,碎发抿在额头一侧,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承诺道:“放心,姐姐一定将此事处理好,给你一个交代。”
  纵然她是宫女无法把杜宝林怎么样,但添油加醋将此事报给娘娘她还是能干得的。
  沈青青点点头,与萱草分离。
  在沈青青看不见的地方,萱草深吸一口气,带着不忿去找贤妃娘娘。
  为免吓到沈青,她方才完全是收敛了情绪。
  就像娘娘从不把坏情绪带给她们宫女一样,这么一想,萱草对娘娘更敬仰了,且因着沈青全然信赖的态度,她竟感觉豪情万丈心里暖融融的,滋味相当妙不可言。
  这边沈青青顺着小路往思过斋走,这条宫道平常人很少,今日也没增加多少,因为从这去嫔妃宫中和皇帝居住的乾清宫都算条远路。
  她则是为了防止撞上哪位贵人特意绕远了。
  毕竟刚办妥调宫的事,她不想中途横生枝节,也一路低着头走,只除了太高兴以至于眼中抑制不住笑意,走路带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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