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是明晦兰在绝境中爆发, 而是衣非雪压根儿没料到他敢以下犯上,一时没防备才着了道。
  正欲飞起一脚把人踹下去, 以挽回尊严,就听明晦兰的嗓音自上方落下:“你这根看似色胆包天的手指, 却只敢在我锁骨的位置摩挲,区区这般就想得到我的元阳, 为时尚远吧。”
  衣非雪瞳孔微缩。
  修士的视力远超常人, 即便在黑夜中不点蜡烛也能看清东西。
  他们一个衣冠楚楚,一个只穿单薄的里衣,任谁看都会觉得明晦兰才是受欺负那个。
  可衣非雪莫名有种自己才是猎物的感觉。
  而明晦兰是最高端的猎人,他以猎物的方式出现,诱你入局。
  衣非雪看向自己落到明晦兰手里的手腕,道:“手劲儿真大, 疼了。”
  明晦兰没有松开,反而稍微加大了力道。
  明晦兰这人城府极深,不露声色,喜怒哀乐都表现得很平淡, 永远是那副和风细雨的微笑,彬彬有礼,永远不会失态。
  而寥寥的几次情绪破绽都被衣非雪撞上了,这次也不例外。
  他目光沉静,浅灰色的眸子泛着神秘莫测的微光,换个人在此,只怕啥也察觉不到。
  但对宿敌了若指掌的衣非雪能。
  明晦兰此时的内心,惊涛骇浪。
  因为衣非雪触及了明晦兰的逆鳞——天生圣体。
  衣非雪现在可以肯定了,当年在寒亭殿误求亲时,明晦兰为何会露出诡异的表情了。
  之所以说诡异,是按照正常人的逻辑,遇到这事可以觉得震惊,愤怒,或者是手足无措的慌乱,以及尴尬。但都不会是明晦兰那样,目光阴鸷发冷,警惕审视,好像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局,故意算计他似的。
  原因只有一个,自己大概是被明晦兰误会觊觎他那天生圣体了吧!
  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衣非雪倒也体谅。
  不怪明晦兰草木皆兵,若设身处地,衣非雪也不会比他好到哪去,或许更极端也说不定。
  曾嫉妒他前拥后簇,可那些奉承他追捧他口口声声爱他的人,又有多少是真心?
  更何况有明如松拿姜素当炉鼎,这样的血淋淋的例子在前,明晦兰又岂能不过激。
  今晚心血来潮的试探,主要有两点。
  第一,明晦兰不是真圣人,他是黑芝麻汤圆。
  感谢衣掌门救命之恩甘愿留下来当牛做马这套鬼话,也就糊弄糊弄那群脑残粉。在明晦兰看来,他衣非雪这个宿敌花大力气救他,不单单是让他当奴隶作践解气。
  众所周知,衣非雪从不做亏本买卖,为了吊住明晦兰小命砸进去多少灵丹仙药,他图什么?
  图天生圣体啊!!
  和天生圣体比起来,那些药材算个屁,精打细算的衣掌门赚大发了!
  既然如此,衣非雪干脆将计就计,以馋你身子为动机,故意激明晦兰。
  第二,若明晦兰当真深藏不露,必然会在盛怒之下忍不住动手。
  就算不召出归尘当胸一剑那么激烈吧,凭衣非雪的修为,但凡明晦兰身上有一丝半缕的灵力波动,这么近的距离,必定难逃法眼,无所遁形。
  可是没有,丝毫没有。
  他甚至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模样。
  好演技,好牛逼。衣非雪都要忍不住给他呱呱鼓掌叫好!
  明晦兰当时夸明如松演技好哄骗他娘,其实他也不赖啊,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衣非雪的心念百转千回,最后反唇相讥道:“你刚才还要我自重,反观兰公子这架势,是如何?”
  他的手指被明晦兰攥在掌心,从远处看仿佛恋人之间亲密的爱抚,十指交握,密不可分。
  明晦兰对答如流:“怕衣掌门再为难我。”
  “什么?”
  明晦兰唇角的笑意淡了些:“以在下如今的身份,怕是高攀不起你了。”
  衣非雪愣了下,半笑不笑道:“兰公子见多识广,知道身为奴隶还有一样必须尽到的义务吗?”
  明晦兰面露好奇,衣非雪扭了扭脖子,以更舒适的姿势枕在玉枕上:“通房小厮。”
  乌云飘过,当月光再度照耀下来,
  衣非雪以为他会义正言辞的说“士可杀不可辱”、“宁做洗脚婢绝不做通房”。
  万没想到明晦兰抿唇一笑,松开禁锢衣非雪的手,端正坐好,道:“随时伺候衣掌门。”
  这下轮到衣非雪懵了。
  他总说明晦兰装君子假正经,但摸着良心说,明晦兰在洁身自好这方面上,是真的得竖大拇指。
  咋就自甘堕落任人宰割了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让衣非雪有点骑虎难下了。点头允,可本掌门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啊!摇头否,那就显得本掌门畏缩了,像个不经世事的雏鸟,要在宿敌面前丢大人。
  幸好,他才是那个占据主导地位的。
  衣非雪从容起身,目光高傲:“好,等本掌门召幸。”
  明晦兰正要应一声是,一只瓶子掉到怀里。
  明晦兰打开一闻,昆仑雪莲的味道。
  这才是衣非雪三更半夜爬床头的目的。
  “喝。”衣非雪发号施令道,“现在。”
  明晦兰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在衣掌门的监视下将整瓶药露喝下去,一滴不剩。
  衣非雪这才满意,听见明晦兰说:“无甜,奇苦,看来是九蕊冰莲,三百年结苞,九百年花开,放在千金楼该价值几何呢?”
  衣非雪面不改色,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明晦兰目光深邃道:“你为我如此耗费财力精力,在下实在揣揣难安。”
  衣非雪没说话。
  明晦兰于心不忍道:“明知不可逆,又何必大费周章、自寻烦恼呢?”
  是了,皇帝不急太监急。
  衣非雪在心里对费力不讨好的自己批评教育。
  明晦兰见衣非雪半天没反应,说道:“给衣掌门提个醒儿,你现在之所作所为,对自己并无利处。”
  明晦兰从床上起身,摸到火折子,边点蜡烛边说:“你想,若我恢复修为,又怎会继续委身于此?论修为高低,咱俩比过多次,实力不相上下,到时你若再想得到我的元阳,就没那么简单了。”
  红烛燃起,床边坐着的少年瞬间明亮起来。
  “你忘了吗?”衣非雪道。
  明晦兰:“什么?”
  烛光下的衣非雪妖异昳丽,一头长发似泼墨蜿蜒,沿着床榻如飞瀑淌下。
  他凤眸灼灼,倒映着跳动的烛心,一片流光溢彩。
  “当初约好的,改日再战。”衣非雪说。
  明晦兰心神颤了颤。
  仿佛一瞬间回到不归原,回到细雨润如酥的早春时分。
  临别之际,红衣少年远远朝他喊道:秋分之日同一地点,不许失约!
  明晦兰垂下眼帘:“抱歉。”
  衣非雪五指紧了紧。
  当初救下明晦兰后,他也说了这两个字。
  衣非雪先将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你灵脉尽断,修为尽毁,风神医亲自下的诊断,你废了,没救了。
  但明晦兰的脸上不见丝毫颓废和怨怼,他心平气和的说:“能活下来已是天道垂怜,岂敢肖想再多。”然后转头看向衣非雪,说了声“抱歉”。
  当时没头没尾的,衣非雪没理解他好端端的干嘛道歉。
  原来是抱歉,我失约了。
  很抱歉,我无法再履约了。
  *
  衣非雪望向泛白的窗外,天欲破晓。
  “错又不在你。”衣非雪轻渺渺的撂下这句话,起身道,“天亮动身。”
  在寒亭待的够久了,衣非雪一心屠龙,但魔龙有心藏匿,找起来需要时间。
  风潇跟衣非雪说:“人都派出去了,静候佳音即可。”
  这也不是心急就能达成的事。
  魔龙一身是宝,龙筋龙骨自不必说,在心口处有一片护心鳞,无惧四大神火,是防身护体的至宝。
  而最最让衣非雪朝思暮想的,是龙珠,龙珠是魔龙的内丹,其精元所在,珍贵可想而知!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魔龙这么多的好处,整个灵墟大陆的修士都情绪高昂,跃跃欲试。
  比起“斩妖除魔,拯救苍生”的正义使命,还是猎宝更让大家热血沸腾。
  对于季家的丑闻,世人只口诛笔伐了三天,之后就事不关己的、热热闹闹的、轰轰烈烈的讨论起魔龙来。
  “我粗略算了算,若能猎得魔龙,拿到千金楼去拍卖,咱至少能赚到……这个数,不对,是这个数。”剑修一双手都不够比划,恨不得把双脚也腾出来用用。
  “我最想要龙骨,那是炼器的好材料,我的灵器用得上。”
  “拿龙骨去炼你那下品灵器,这是暴殄天物。是这块料怎么都行,不是这块料就别浪费好东西了,为一碟醋还包顿饺子?你看人家兰公子的归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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