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所以林静松要时常想念郑千玉,并不吝提及此事。
但是这一次,郑千玉并没有这样问。
他说:“林静松,这幅画太难画了,我要画不下去了。”
他的声音很沮丧,于是林静松立刻道:“那你不要画了,我去找你。”
郑千玉沉默很久,又说:“不行。”
艺术家有自己的难题和坚持,总之,郑千玉还是要继续画那幅让他伤心沮丧的画,林静松还是不能见他。
后来,郑千玉的音讯更少。好像他的画有了新的进展,林静松了解他这样的状态。每当郑千玉画一幅画画到后期,他时常忘记吃饭睡觉,甚至都把林静松忘了。
林静松要把他从画室接回来,带他去吃饭,抱他睡觉,等郑千玉吃饱睡足之后,再让他接着去画画。
可惜他们现在不在一起。
第二个月过到一半之后,郑千玉彻底没有消息了。
林静松的眉头皱得很紧,他给郑千玉打电话,变成漫长的忙音。对话框里他的信息从底铺到顶,也再没有回复。
林静松联系郑千玉的朋友同学,没有人知道郑千玉远赴哪个海边小镇闭关画画,每个朋友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哪个朋友和郑千玉一起去了。
他们倒觉得郑千玉做这样的事情很正常,因为郑千玉富有才华,又过得很随性。
林静松听郑千玉的朋友们说,郑千玉最近画画的风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大概在寻找新的方向。
去找新的方向,没有必要就这样丢下自己。
林静松心里有一万分困惑,但没有去想很坏的可能性。
林静松联系了郑千玉的老师,老师守口如瓶,只是说和郑千玉的亲人联系过,他现在很安全。
很安全,为什么不和他见面?
在第二个月结束后,迎来郑千玉结束写生的日子。郑千玉说过他会回来的。
林静松在郑千玉租的住处遇到郑辛。
即使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见郑辛,但眼下只有郑辛知道郑千玉在哪里了。
郑辛来退租,拿走郑千玉的东西。他看到林静松,林静松也看到他。
郑辛憔悴了不少,林静松也没有多好。他无视了林静松,叫了搬家的车还有几个收拾的人,把郑千玉的东西都放进纸箱里。
林静松问了郑辛两遍,郑辛给纸箱封胶带,声音很响,但林静松确认他听到了。
“你不要再找我弟弟了。”
郑辛道。
他是很面无表情的,说这句话时,不像在对林静松生气。郑辛在一年前就知道林静松和郑千玉的关系,他一直不喜欢林静松,并怀抱着如果不是林静松,他的弟弟不会成为同性恋的老套错误观念。
“不可能。”林静松回答。
郑辛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他拿出手机,打给郑千玉,电话拨通了,郑辛没说话,而是递给了林静松。
林静松看到他手机屏幕上“千玉”两个字,还有开始计时的通话时间,消失的郑千玉真的在电话那一头。
他立刻拿走电话,远远离开了郑辛。
这通电话极其漫长,郑千玉的东西全都打包下楼了,郑辛抽完了两根烟。
林静松回来的时候,透过窗户,看到一个收得非常空旷的屋子,因为郑千玉的东西太多,以前把屋子填得太满,林静松从来想象不出这里可以空成这样。
郑辛至今也不知道这一天郑千玉和林静松说了什么。
林静松慢慢走过来,并不把手机递回给郑辛。他没有进屋,而是经过门前,把手机放在走廊阳台的栏杆上。
他经过时瞥了一眼站在屋子里的郑辛。那一眼非常惊人,林静松的眼睛红得像个病人,他开合了一下眼睛,一颗泪珠就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延出一条长长的泪痕。但眼泪也只此一颗,林静松脸上的表情甚至与哭泣毫无关系。
他放下电话,摇摇晃晃地走了。
第16章
想要轻易摆脱林静松是不可能的。
林静松一定要找到郑千玉,他一定要亲眼见到郑千玉。那个时候,林静松的思维之中,这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就算郑千玉一直跳脱在他的思维之外,他们也绝对不会走向这样的终点。
林静松去了郑千玉的家。
他十几岁时来过郑千玉的家,知道郑千玉是被收养的。养父母待他不错,一家住在二层的独栋里,兄弟俩的房间分别在二楼的两端。
门前种花,花坛被修剪得整齐漂亮。他们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刚下课的郑辛开了黑色的雕花门。他斜挎着包,背影看上去都相当不好惹。
郑千玉说:“等我哥进去我们再走,他很凶。”
然而等他们进门的时候,迎面就碰到郑辛,郑辛横眉竖眼:“郑千玉,你们在我背后鬼鬼祟祟干什么?”
郑千玉只好推着林静松上楼,嘴里说“没什么没什么”。
大概因为林静松和郑辛一开始就没给对方留下过好印象,往后的所有时间,也就从未有过和谐的相处。
这次他来郑千玉的家,房子已经完全破败了。
郑千玉家发生了变故,这栋房子也差点被拍卖。现在花坛只剩下枯枝败草,外墙爬满了杂乱的枯藤。
这一天郑辛还是在。他不让林静松进去,林静松站在一楼的门口,他抬头,二楼的阳台门打开了。
林静松终于看见郑千玉。
见到郑千玉的第一秒,林静松仍旧无法把这个人和那天通话里的“郑千玉”联系起来。
林静松不是机器。就像他被郑千玉爱时感觉犹在云端,现在是高空坠落,被尖锐的自尊穿身而过。
他觉得自己的胸口血淋淋的,像有个洞。但如果真是这样,林静松不会站在这里。
“郑千玉。”
林静松的声音很清楚,郑千玉站在正上方,他不用很大声,知道郑千玉听得清楚。
郑千玉垂着头,从下往上看,他背着光,面目模糊,连发梢都显得疏离,纤细而冷漠。
林静松是有自尊的。他坐了飞机,飞了几十公里,回到自己中学时期停驻的城市。他和郑千玉在一起几年,爱到大学要去同一个城市上。
他已脱离了自己的家庭,他想他会和郑千玉住在一起。郑千玉小时候是富养的,吃穿住都要好,他要买什么样的画具、颜料,林静松要他以后眼睛都不用眨一下就去买。
可是怎么会。
难道爱的神秘来自于这种难说缘由的灾难?林静松从不敢说自己领悟了它的全部,只是觉得郑千玉的爱与郑千玉本人一样,是一尊无瑕的琉璃,根本没有缺点,完美得令人困惑。
一路过来被这光辉拂照,林静松不知道,爱里竟然会有夜幕降临。他走到了太阳的背面。
可是为什么。
林静松再也问不出口,郑千玉已经在电话里和他讲过。那和他的艺术理论一样,林静松听了也不知其因,却立刻要饱尝其果。
林静松不愿听他亲口再说那些话了。
他走了这么久,只问一句。姿态非常低,但没有声嘶力竭,怕郑千玉找准到更多缺口,要粉碎他的全部。
“郑千玉。”
他最后一次念他的名字。
“你决定好了吗?”
林静松道。
风吹拂郑千玉的头发,除此之外,他像一座雕塑,和时间一起凝固了。
“如果你决定好,我永远不会再见你。”
他说。
此刻,他希望郑千玉能够回心转意。因为“永远不见”是一个太虚无的假设,连接了一个太极端的未来。
他不相信郑千玉能够选择,他不相信郑千玉这么狠心。
林静松听见郑千玉说:
“我想好了,林静松。
“到此为止吧。”
郑千玉站在上头,他的话是落下来的,一个字一个字,落到林静松头上。
“好。”
林静松点点头,他仰头看郑千玉,想起郑千玉集训跑来找自己的那个晚上,他从台阶上跳下来,落到自己面前。
林静松走了。郑辛站在门前很警惕地看他,怕林静松情绪不稳要破门而入,但林静松头也没回,走得无声无息。
这就是他们的结局了。
林静松心想。
他的思绪从未如此混合。爱的感觉还没消逝,恨的力量又接踵而来。他想给郑千玉第二次机会,可是机会本来就不是由他来给。不如郑千玉再给他一次机会,但凭什么他要被动地等一次垂怜。
林静松直接上了车,坐到机场,买了这一夜的红眼航班。
夜间几个小时的飞行带来了轻微的头痛,林静松感到眼睛酸涩。
在这结局时刻,半梦半醒间,林静松想起他们的开始。
1月1日,林静松深刻地记得这一天,不仅因为这一天是一年的开始。
这一天,郑千玉说那是他的生日,如果林静松肯陪他,他会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