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它的到来,毋庸置疑的,给一片生活在秩序之中的土地带来了繁荣。
夜间的会议和谈话使时间来到黎明,林静松将睡眠加到稍微久一些的午休。两个小时后,他要继续他的油画课程。
在这清晨的间隙,他看自己的手机,屏幕停留在他和郑千玉的对话窗口里。
郑千玉在线上对他说话,是一种温和的礼貌。林静松的想念和靠近都被他柔和地揭了过去。
他并非毫不回应林静松——或者应该叫叶森。只是,林静松再次觉得他像云雾了,无法被抓住的,一条遥远的河流,林静松可以看见,但它这次不会真正和他产生交汇了。
林静松不想这样。
他滑动着手指,回顾他们的对话。林静松扮演着叶森,说一些简单的话,郑千玉的回应总是合适又体贴的。
看不见他的心。
对于看见别人的心,林静松是没有什么技巧的,与此同时,他对别人都不好奇。而以前他总能看见郑千玉的心,因为郑千玉曾经毫无顾忌地捧出来给他看,几乎让林静松看它如何跳动,如何泵血,如何收缩。
于是林静松也笨拙地、并深深掏出自己的。两颗心便摆在一起,很鲜活地,很血淋漓地跳着。
林静松想再次看到郑千玉的内里。也许他再也看不到一颗活的心,只有黑色的淤泥,或者是深渊,或者是虚无。
不管郑千玉的身体里是什么景象,林静松需要拥有这外面的、里面的全部。
他离开了桌前,站在那面挂着郑千玉的画的面前,随着太阳升起,它避在稍暗的阴影之中。油画不能经受阳光曝晒,否则会开裂、失色。
林静松看着那幅画,21岁的一张侧脸,像在看向某处时空。
那个时候,他毫无疑问是幸福的。
郑千玉用了一种很浓重的颜色画他,是林静松照着调也调不出来的颜色。
也许这颜色是郑千玉对他过往命运的印象,也许他在冥冥之中预知了一点未来。
其实,林静松很想告诉郑千玉,在很早之前,在他遇见郑千玉的时刻,森林有了昼夜的流转,随即有晴雪,然后有四季。
他拥有数不清的色彩。
八点,问候郑千玉,得到应答。郑千玉声音低哑,忘记了转文字,传来一道语音,很迷蒙地说,他今天睡过头了。
林静松想象着他闭眼说话的样子,而明天是周日,他们会见面,再去见那只黑色的拉布拉多犬。
是郑千玉去申请导盲犬的日子。
林静松在油画课上进步微小,但仍然是有。在这项他并不擅长的艺术之中,他对光影的理解稍好于其他,老师认为这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延伸到别的方面。
但总的来说,他实在算不上有天赋。
这节课接近尾声的时候,林静松从老师那里得到一个消息,月底在k11有一个克里姆特的作品展,奥地利的象征主义画家,是维也纳分离派的创办人。
林静松记得他是郑千玉最喜欢的画家。
下课后,林静松向老师请教了一个问题。
用语言描述不够具体,林静松手握刮刀,在纸面上划出一道厚重的颜料,如此重复两三次。
“嗯……你是说,想要利用颜料凸起的纹理,去表达画面的‘形’?”
林静松点头,老师描述得很准确。
“‘立体’画派也是一种流派,不过和你说的这种没什么关系,你这个有点类似雕塑的思路……”
老师也觉得有趣,取过刮刀,用颜料在纸面上堆一坨颜料,修正,塑形,画出一朵花的纹理。
“如果是简单一些的……”老师的手法很利落,画出嶙峋的石头和水面,“是可行的,但对于油画来说,这有些顾此失彼了,画面上的形态和颜色才是重点。
“不过,有想法是非常好的。”
老师头发几乎全白了,但眼神还是很年轻,他有些意外,这个沉默的,画画也近乎一板一眼的学生会提出新的想法。
“想法出于用意,你的用意是什么呢?”老师问。
“我想要一些……可以触摸的画。”
林静松看着那些凸起来的纹理,轻轻答道。
第31章
郑千玉站在叶森公寓的客厅里, 这里的空间仍旧宽阔,让郑千玉放下来盲杖。他扶着沙发背,一点一点丈量距离, 辨认方位,在心里描绘出这间房子的模样。
叶森生活在这里。
木制地板,一条长长的走廊,右边凸起的是厨房。左手边是主卧,书房。他刚刚洗了衣物,晾晒在阳台,有熟悉的洗衣液味道。
被搬走的茶几再也没有归位, 仍然静静地靠在角落的墙边,不牵绊郑千玉熟悉这间房子的脚步。
他像一只慢慢探索新环境的小动物。叶森并不干涉他,而他的安静也并非是一种疏离或冷漠。
他不会做无谓的寒暄, 从而不使他们之间落入一种俗套的社交关系之中。
叶森会稍稍引导他,偶尔牵郑千玉的手,为他开门, 又让他自己慢慢走进去。他的生活场所功能区域划分明确,打理得相当整洁, 椅子在不使用时推到桌下,严丝合缝。
卧室叶森也让他进。即便郑千玉没有任何走进他卧室的理由。但郑千玉是一个盲人,他看不见的。直到他进入一个房间,腿碰到床垫, 才发觉自己进了叶森的卧室。
“这是床吗?”郑千玉失笑,弯腰摸了摸,摸到他放在床尾的,叠得整齐的被子。
他竟然还会叠被子。
“嗯。”叶森应道,他绕过床, 脚步环着郑千玉,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他拿起床头的枕头,就这么放进郑千玉的怀里。
以前郑千玉很喜欢抱着枕头睡。睡着之后,他渐渐抽了自己的枕头抱在怀里,枕林静松的肩膀或胳膊。说实话那并不舒服,因为林静松的身体很结实,没有任何枕头的优点。
林静松经常被抱枕头睡的郑千玉枕得手臂麻痹,他什么也没说。但不久过后,郑千玉又买了一个新枕头。
两个人拥有3个枕头,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不过有时候郑千玉醒来,还是会发现自己枕着林静松睡。
他抱着叶森的枕头,很无言地捏了捏,好像叶森要再一次佐证这确实是床,是他的卧室一般。
“你可以不让我进来的。”郑千玉有些无奈地说,误闯别人的卧室,总归不好。
“没有不可以。”他听见叶森答,“你可以进任何地方。”
郑千玉习惯了他说话这样沉稳的、没有什么波澜的语气,不加修饰,完全认真。
他含糊地应这句话,不敢和叶森一样认真。走到叶森身边,把枕头伸过去,抵在他身上,还给了他。
从卧室里出来,郑千玉并不快的脚步经过厨房,又听见里面灶台轻微的动静,食物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之中。
他们今天要再去探望飞飞,并且,郑千玉会填一份导盲犬的申请表,进入不短于一年的导盲犬申领队列。
郑辛仍然在急诊值班,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没有休息日,抽一个下午都分身乏术。
对于郑千玉终于要去申请导盲犬,郑辛是最高兴的人之一。他总是在值班间隙找出30秒的时间,给郑千玉发消息,表达他的喜悦之情,并畅想一年后他的遛狗生活。
他坚持在像陀螺一样到处转的急诊室生活之中抽空学习导盲犬的相关知识,并摘取其中较为关键的段落,复制发给郑千玉。
和郑辛比,叶森也不遑多让。
前一天,他发给郑千玉一个药品的名字。郑千玉用文字转语音读出来,完全听不出来那是什么。
随即,叶森打了可能是他所有文字消息里最长的一段话。他说,导盲犬工作时会戴导盲鞍,方便牵引。但长期佩戴受力摩擦,会引发关节问题和皮肤损伤。
叶森找到一个针对该问题的药膏,根据他的多方信息收集反馈来看,这个药膏是相对有效的。
发给郑千玉,也方便他收藏起这条信息,用于日后查找。
而且,还能骗郑千玉的一次回复。
郑千玉哭笑不得,叶森和哥哥发来的导盲犬学习资料,确实让他对导盲犬了解了更多。导盲犬工作是抑制狗狗天性的,为他这样的视障群体付出许多,称得上神圣。
因为毛毛姐下午临时有事情外出,于是他们约了一个比较晚的时间。叶森很直白地说今天他要做饭,先把郑千玉接到家里吃午餐。
下午开车出发,顺路可以去想去的那家咖啡厅。毛毛姐在微信上和郑千玉说,申领的手续只要备齐证明,用不了多久。所以即使路程较远,他们仍有空余去做其他事,并且早一点回来。
郑千玉周日一般没有工作,叶森早上开车过去接他,郑千玉没有工作的时候一般睡得较晚。今天他和叶森有约,还是按时起来了,只是神情还带着倦意。
林静松见到他时,感到郑千玉的精神有一些变化。他面容血色较少,眼下浮起淡淡的青色,见面不过十分钟,他走神了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