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黑壮的人群像一团恐怖的鬼影,朝着车边慢慢靠近,“hey bitch!what the fuck are you looking at?!”
十几岁的奉念非不是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暴力的可怕,却是第一次如此鲜明地看到虐待的残忍,他像是受到了极其强烈的冲击,一言不发地死抓着门上的扶手,像是生怕门会被打开一样。
见状,阎卿淮勾起了嘴角,示意司机开车离开。
从那之后,奉念非再没主动提过要去死的事情。
他任阎卿淮将自己放到一栋偏僻无人但对他来说豪华的房子里,吃他叫人按时来做得饭,除了偶尔跟他去参加一些看似繁华实际黑暗的场合外,其余时间都在没日没夜地学习语言,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课。
一年多以后,阎卿淮开车将他从房子载到市区,然后下车和他一起在繁华的街道上漫步了许久。待天色将暗时,才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问他要不要换个名字,重新开始一个崭新的人生。
奉念非愣了好一会儿,也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能听懂街边行人嘴里在说什么,笑什么,愤怒什么,甚至眼下开口,都下意识跟阎卿淮说那些一年多前还根本听不懂的语言。
他现在处在一个全新的世界里,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更没人在意他的过去,那些新闻那些流言都被止在了大海的另一端。
他的面前是一条崭新而繁华的道路,他的手里握着那个是否选择开始的遥控器,他甚至拥有按与不按的权利。
奉念非又一次心动了。
他选择了按下去。
阎卿淮给了他第二次新生的机会,他让他自己起一个名字。
奉念非想了好一会儿后,吐了两个字“莫生”。
阎卿淮听到后,咂摸了两下那个莫字,然后轻笑了笑。
“‘弗’吧。”
“弗,矫也;弗,不也;人弗为佛。”
奉念非皱了皱眉,那时候的他根本听不懂。
阎卿淮又想了想,“弗生......人,person......”
他笑着看向他,“pherson,英文名就叫pherson。”
于是,从那一天起,世界上再也没有了奉念非。
阎弗生,出现了。
第97章 阎弗生
在阎卿淮的安排下, 阎弗生接受了圣罗德斯中学的测试,然后在大约两个月的等待后,阎弗生还算顺利地进入了圣罗德斯中学,成了一名高中生。
阎卿淮不止一次对阎弗生说他很聪明, 以后一定会有所作为, 那些曾经想都不敢想,如今碰都要小心翼翼碰的东西, 他都会一点一点地全部得到。
阎弗生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否是真的, 也没有对那些话抱有多么强烈的期望与祈盼,只是想在他的安排下, 开始一个安稳且平静的崭新人生。
尽管那些扭曲的画面,尖锐的声音,仍旧会幻化成无数个狰狞的噩梦, 在夜深人静甚至安逸午憩的间隙,让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冷汗浸透背后的衣服。
可是只要抬头看到那些有着完全不同肤色与瞳孔的面庞,阎弗生就还能平静地擦去那些汗珠,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走坐卧。
或许阎卿淮说的那话是对的,阎弗生真的比自己想象得还要聪明一点, 所以每一次发到手中的测评, 都拥有着最高等级的评价。
阎卿淮会因为这些等级而展露笑颜,所以阎弗生也渐渐觉得,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十七岁生日的时候, 阎卿淮送了阎弗生一架手风琴、一套画具,还有各种类型的球。他说人要想活得像个人,不能少了艺术的滋养,更不能少了运动的维系。
阎卿淮喜欢拉手风琴, 他也教会了阎弗生拉手风琴,他们时常会在闲暇的午后,拉一些或轻缓或激昂的曲子。
这时候的阎卿淮会有着比阎弗生还要年轻的笑容,他会环绕在阎弗生的身边,问他为什么从来都不笑。
阎弗生也很想笑,但是他笑不出来。
但在午后阳光里,在夕阳余晖中,拉着曲子笑的阎卿淮,总会让阎弗生感受到难得的平静。每当这个时候,阎弗生就会闭上眼睛,然后他会睡一个没有画面,没有声音,更没有梦的觉。
阎卿淮送的三件礼物里,画具是阎弗生最熟悉的东西,但是他从来都没有碰过。因为那总会让他想起曾经在少年宫,在那个转身两步就能走完的小房间里,一笔一笔描绘下的无限美好的未来。
那样无限美好的东西是不存在的,他不想再去创造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至于那些球,他也没有碰,不是他不想碰,而是,他没有机会碰。
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边突然围绕了一群总玩那些球的人,他们会将那些球砸到他的头上,将那些棍棒抽到他的背上,他们越来越像那些从杂乱街区走出来的黑影,操着混浊而恶劣的嗓音,冲他喊“hey bitch”。
那些曾经害怕到瑟瑟发抖的虐待,终有一天降临到了自己的身上,曾经渴求的刀也即将要抵到他的脖子上。
害怕吗,还是害怕的,但又没那么的害怕。
只是曾经奉念非强烈想要的死亡,阎弗生不想要了。
所以当他第一次没有忍住挥出了拳头,轻而易举地将那个比自己高壮的家伙撂在地上的时候,阎弗生也终于开始害怕到瑟瑟发抖了起来。
因为他似乎从自己的身上,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影子,那无数次在奉念非的噩梦里狰狞扭曲的影子。
阎弗生开始不再还手,开始遍体鳞伤,开始越来越少的说话,开始再也无法从阎卿淮的手风琴里,得到哪怕片刻的安宁。
于是他被带去了一间颜色单调的房间,见到了一个看似精明和善,实际满口废话的心理医生。
机械地听着那人一遍又一遍地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然后机械地写下他喜欢看想要看的东西。
然后日复一日地沉浸在终有一天会被缚上铁铐的恐惧中,苟延残喘,等待着自己或许会早一步被虐死在路边的幸运到来。
直到那个猝不及防的噩耗,如烈雷一般猛地将他劈醒。
阎卿淮,那个喜欢拉手风琴,给予了阎弗生第二次生命的男人,死在了阎弗生十八岁的前夕。
他走得那样匆忙,走得那么仓促,阎弗生甚至都没能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棺椁在墓地下葬的那天,冰冷的雨夹雪浸透了阎弗生的衣衫,他躲在远远的树后,看着寒冷湿黏的泥土,一点一点吞没他昏暗世界里的最后一丝光芒。
他终究没有忍住,在人群散去后,踉跄上前,呆呆地看着那冰凉的墓碑,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该死的人没有死,该活着的人却离开了。
明明每天承受着精神与肉/体双重折磨的人是自己,怎么那个向来健康鲜活的却先一步走了呢。
阎弗生不理解,不明白,他忍不住一脚又一脚用力地踢在墓碑上,一捧又一捧地刨着崭新的坟土,试图将对方惹到生气,伤到心痛,让他不得安宁,然后大吼大叫地起身朝他嘶吼。
可是阎卿淮是个优雅得体的人,他从来不会愤怒,更不会朝他嘶吼。于是阎弗生能等到的,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他跪在冰冷刺骨的泥土中,望着墓碑上新镌的字符,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真的再也没有了那个给他起新名字的人。
他的身后也从此空空荡荡,没有人能给他托底,给他撑腰,让他任性地浪费崭新的人生。
从今以后,这个世界的残忍与野蛮,他真的都要独自去面对了。
他孤独极了。害怕极了。
他忍不住地嚎啕大哭,感觉自己又变成了那个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奉念非。
那一场雨夹雪在异国的大街小巷里飘了整整三天,哭昏在墓地中的阎弗生被人送进医院里时,正是雪飘得最狂烈的时候。
但等他退烧醒过来后,雪已经停了。
医院的窗台上摆放着一个很小的圣诞树,阎弗生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十八岁,毫无准备地变成了一个大人。
走进房间里的陌生男人,从文件包里掏出了一封信。
阎弗生打开了信封,里面只写了两行字。
「念非无非,弗生已生。」
「别在他人的眼里嘴里做人,要在自己的心里做自己,找不到路时,就找心。」
伴着信件递到眼前的,是厚厚的一沓文件。
“阎先生没有丈夫,按着阎先生的意愿,财产将会在您和他的两个子女之间划分,且阎先生叮嘱您务必不要拒绝……”
阎弗生听着律师专业而平静的声音,看着那两年前就立好的遗嘱,如死水般的心突然猛烈地抽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