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敬云安看着那些人空洞的眼神和枯萎的面庞, 感觉心口突然抽过一股尖锐的疼痛。
他跟在derek的身后, 走进大厅,坐着电梯上了三楼后, 朝着西边的病房走去。
周末的精神中心有不少来看望病患的家属,走廊上来回踱步着不少人。不远处的座椅上,贺奕南正坐着打电话, 几步外的病房门口,苏布正站在门边看着里面。
做完了护理和清洁的护工,从病房里走了出来,苏布正要进去的时候,注意到了走廊上的来人。
贺奕南显然也注意到了来人,说完最后两句后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了, 他用过早餐了吗?”derek问向走出来的男护工。
“吃了很少很少的一点粥。”护工无奈地说。
derek扯了下嘴角, “已经很难得了,别灰心。”
他拍了拍护工的肩膀, 后者点了下头后, 就端着托盘去清洗了。
苏布看向derek身后的人,几乎不需要多问,光看那张脸就能猜得出来的人是谁。
心头有股沸腾的怒火无法抑制地往上蹿,他上前几步抬手甩了来人一巴掌。
“苏布!”贺奕南紧拉慢拉也没能拉住, “你干什么!”
“都是他害的,都是因为他!”苏布推搡着挡在他身前的贺奕南,“要不是他,阎王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冷静点!”贺奕南用手臂捆着他,将他向后扯。
“我哪里不冷静了,他把阎王害成那个样子他冷静了吗?”
火辣的刺痛从侧颊传来,敬云安拧着眉头,舌头用力顶了下腮内。
derek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赶忙抬手拦在几人中间,“calm down,dude,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抱歉抱歉,我这就带他走远点。”说着,贺奕南抱起苏布往走廊另一头走。
“我不走,我为什么要走!”
“你还好吗?”derek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敬云安摇了下头,表示自己无所谓。
“ok,”derek下意识挠了挠自己的腮,然后示意向病房内,“你要进去看看他吗?”
敬云安抬头朝病房内看去,单间病房里到处一片白,那个身穿着条纹病服的身影,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背对的角度让人无法看到他的面庞与眉眼。
敬云安轻轻吸了口气后,抬脚走了进去。
明明早就已经熟识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眼下却每靠近一步,都让敬云安有种距离更远的感觉。
直到他走到对方的身边,看到那张不过短暂数日没有见过的脸,刚刚舒展的眉头立时紧蹙了起来,肋下三寸蹿过的刺痛,比刚才挨在脸上的那一巴掌还要尖锐。
只见阎弗生那往日总是张扬鲜活,神采奕奕的面庞,此时毫无生机,呆滞的眼神仿若一潭无波的死水,粗糙的胡茬坠在下颌,像一把被风沙摧残过的枯草。
而原本健壮有力的身躯,更是在不曾谋面的短短数日间,消瘦了一大圈,一动不动地窝在轮椅里,仿佛推一把就会倒在地上。
敬云安紧紧地攥着双拳,像是生怕自己不小心惊扰了对方一样,慢慢地蹲下身来。
他无法控制嘴角的颤抖,几次试图伸出手去抚摸对方垂在椅子上的右手,却始终不敢真正地触摸其上。
过了好一会儿,许是见他实在太过无措,derek在旁边开了口:“你可以尝试着去叫他的名字,跟他沟通。”
闻声,敬云安嘴角下意识微张,但看着那枯萎无神的面庞,他却如何也发不出声来。
直到一股酸麻从腿上传来,他才终于张开了口,“阎弗生……”
然而身前的人却丝毫没有反应,仍旧呆呆地望着窗外的虚空,像是被困在了另一个遥远而孤独的世界里。
“阎弗生……”敬云安又叫了一声,并试探着伸出了手,轻轻抚到了他的手背上。
不知是他的手太凉,还是他对肢体触碰太过敏感,阎弗生的手无意识地抖了一下。
见状,敬云安微微收拢了手指,将他的手包在了掌心里,并再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轮椅中的人像是终于被从另一个世界拉了回来似的,瞳仁微动了下,然后缓慢而机械地朝着声源的方向侧过了脸。
敬云安的轮廓清晰地映进了那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眸里,然而眸子的主人却好似根本没有看到,半晌不眨一下眼,更没有任何的反应。
敬云安忍不住攥紧了掌心里的手,“阎弗生……”
不知是终于暖热了的掌温传到了阎弗生的身体里,还是敬云安轻柔的声音,抵达了脑海中冻结了的记忆汪洋。
阎弗生突然眨了下眼,僵直的眸子像是终于恢复了聚焦功能般,微微放亮,睫羽慢慢掀起时,头也微幅地歪动着打量起眼前的人。
直到敬云安的脸庞彻底与脑海中的残像连接,阎弗生的双眼突然瞬间瞪大,嘴巴也跟着张开,整个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怪物一样,开始边躲边大叫起来。
“啊啊!啊!”
“pherson……”
derek赶忙上前想要安抚阎弗生,但还没碰到他四处挥舞的手臂,轮椅中的人就像是怕敬云安突然跑了似的,反手用力抓住了敬云安。
就在derek担心他失控伤人,打算伸手制止时,阎弗生又害怕地撒开了手,然而撒开手不过片刻又再次伸手将敬云安给抓住,但抓住后再一次害怕地大叫着撒开后,不过几秒钟又伸手抓住。
整个人表现得像是既害怕面前的敬云安,又不想他离开自己的身边,行为失控又混乱,看上去无比的挣扎与痛苦。
“pherson,it's okay,冷静点,”derek语气放得轻缓,努力地安抚着他,“你跟我说,你是想让他走,还是让他留下?”
这问题似乎难倒了混乱中的人,以至叫声愈发失控且激动起来。
“好好,我知道了,你不要害怕,他不会走的,但也不会靠近你,”说着,derek示意敬云安走到身后的墙边去站着,“你瞧,他在那里,他不会走也不会靠近你,你别害怕,我会在你身边保护着你的。”
“啊……”
见敬云安确实站在墙边并未离去,阎弗生在derek的安抚之下,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整个人还有些战战兢兢的,手也始终死死地抓着轮椅的扶手。
derek将搁置在床头柜上的一块金表拿起来,塞到他手里后,阎弗生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在旁边看着一切的敬云安,视线从开始的不知所措渐渐变得朦胧,直到彻底模糊不明,然后化作滚烫的酸痛坠下脸颊。
一夜未眠让他的双眸无比干涩,苦涩的热泪溢出时刺得他生疼,连带着心口也一起发疼,感觉就快要喘不上气来的难受在身体里来回蔓延。
将阎弗生安抚好后,derek走到敬云安身旁,“are you okay?”
敬云安伸手擦了擦眼角,没有说话。
derek转身望向攥着金表再次陷进自我世界中的人,轻叹了下气,“在他的潜意识里,金光闪闪的奢侈品已经成了寄托,就像是坠在悬崖边沿的人,下意识抓住的那一根稻草。这听上去不太妙,但却也不失为目前糟糕局面中难得让人欣慰的事情。人只要还有寄托就说明还有求生的欲望,就还没有到最后的绝境。”
derek的话并没有让敬云安感到丝毫的宽慰,他只觉得更加的窒息。
很想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又不敢亲耳听到,半晌的沉默过去,他只磕磕巴巴地问了句,“我,我该,我还能做些什么……”
“突发且带有毁灭性的精神创伤,产生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包括但不限于睡眠障碍,情绪焦虑不安,恐惧抑郁,短暂乃至长期性的社会功能失常,沉默自闭,悲观厌世等,”提到病情和治疗的相关方面,derek面色变得十分严肃,“虽然可以通过药物调节,但现有的药物只能起到辅助作用,最重要的还是心理和精神方面的疗愈。”
“还是我先前跟你说过的,恢复他对世界的信任,重建他的铠甲。”
“要想做到这些,最起码得创造出一个让他感到安全且放松的环境,恢复正常化的生活,规律作息,健身运动,享用美食,欣赏风景,甚至是必要的社交。但要创造出符合条件的环境不容易,不仅是基础设施,更重要的是人。”
derek叹了口气,“虽然他的经济条件可以请护工,但即便是再专业的护工,都不可能做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陪在他的身边。即便真的有护工可以做到,但重塑信任除了基本的悉心照料外,还需要心与心的交流与沟通。而能做到这点的,只有至亲的家人,然而这恰恰是无论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最珍贵的东西。寻常的人况且还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是pher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