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知道,他不喜“世子”这个称呼。
  谢西楼听着这话,再忍不住轻笑起来:“五姑娘客气了,不过顺手为之。”
  他也刻意将“顺手”二字咬得重了些。
  身后小厮唤作决明的,已是一脸焦急,恨不能替他家二爷长个嘴。
  方才,崔大姑娘特意寻来,说是要找位善骑术的军将,替她教一日虞家妹妹。
  他可看得清楚,二爷原本眼皮子都没抬,听到是五姑娘,才主动揽下了这活儿。怎么这关键时刻,不与人家说清楚呢?
  这时节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艳阳高照的,才说两句话,便稀稀拉拉落起了豆大雨点。
  决明连忙上前,将怀中伞撑开了递给主子,暗示他给五姑娘送去。
  哪知谢西楼扬了下巴:“我不用,给五姑娘送去。”
  虞明月婉拒:“我们住得近,跑几步也便回去了。世子还请自用吧。”
  两人推来让去,五个人的围场上,氛围变得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
  决明实在憋不住,道:“五姑娘莫要推拒了,就叫我们二爷送一趟吧。崔大姑娘将你托付来,若是淋着雨生了病,二爷也不好交代不是?”
  虞明月诧异地看了谢西楼一眼,见他神色清明,既无恼怒也无调笑之意,才察觉先前是误会了。
  这人……怎么也不为自己分辩两句。
  她盈盈一礼,便算是默许了。
  从围场往住处,约莫需要一刻钟的脚程。谢西楼撑着伞,和虞明月保持了一人宽的距离,将伞默默全偏向她那头。
  没一会儿,他的左肩到衣袖便全打湿了。
  三个跟班儿默默坠在后头,心里头都明镜似的,却谁也没戳破。
  雨势越来越大,如天河之水倾泄,汇聚在地上,凝成一股股溪流。
  虞明月忽然住了步伐,仰头看着谢西楼,问:“二爷离我这般远,是怕我如虎狼吃了你不成?”
  雨幕将伞内外分成了两方天地。
  谢西楼望进那双眼,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一步。
  他笑:“不怕。”
  第8章
  虞明月进了二门,怀中抱着一只鎏金百宝匣。
  出门这几日,三太太日夜操心着,睡得不安稳。如今瞧见人欢快归家,禁不住伸出食指点了点她脑壳。
  “去崔家小住几日已是叨扰,怎的还连吃带拿的,害不害臊?”
  明月将那匣子交到漱玉手上,给她个眼神,而后揽着三太太的臂膀撒娇道:“娘,崔家姐姐是个爽利人,真心待我,怎么好拒绝她美意。娘若觉得不好占人便宜,过几日端午,再派人给车骑府送些好的便是。”
  这一来一往的,关系走动起来才更好呢。
  三太太自是晓得其中道理,且住了这个话题再没多说,只调笑道:“看来,你这几日当是玩闹尽兴了。”
  明月点点头,想起谢西楼塞给她那只鎏金匣,耳朵尖儿不由自主泛起了红。
  好在,三太太没留意那些。顺着话继续道:“你欢喜便好。幸而没叫你去长公主府中赴宴,免得也被连累了。”
  虞明月刚归家,并不知晓初十那日发生了何事。
  三太太索性讲给她。
  原是老太太听闻明泽不去,一气之下便也撒手不管了。大房和三房这里都没人掺和,四房那头不知怎么的,竟也以明淑年幼为由放弃了。
  闹到最后,就剩下二房几个姑娘去。
  二太太可不是个善茬。
  其余人她奈何不得,关起门来两个小小庶女还收拾不来吗?
  三姑娘虞明笙、四姑娘虞明欢一向是最有眼力价的,有心主动请辞不去,却到底没被二太太允准。
  兰陵长公主有心邀全家的姑娘去赴宴,背后多半也是皇后殿下的授意。甭管打的什么主意,他们二房若还想攀高枝,就不能只叫明汐一人去。
  不过就是费些工夫,将笙姐儿和欢姐儿拾掇拾掇,别越过了明汐去便是。
  谁能想到,水席开宴当日,装扮寡淡的三姑娘反而被太子殿下瞧中了去。
  听说这是家里庶出的姑娘,兰陵长公主也笑着轻摇团扇,掩唇给二太太递了句话——
  “得个亲姊妹一同陪着,明汐往后也好立住脚根儿不是?”
  虞明月听得目瞪口呆,半晌,都有几分拿捏不准皇家的意思。
  “这是要二姐姐三姐姐一道嫁入太子府去?可先前也没听说二姐姐进宫,与太子殿下有过什么交集啊,这婚事是不是来得太突然了些。再者说,如今的虞家内里,娘比我清楚,太子那里图什么呢?又打算叫二姐姐三姐姐以什么身份进门?”
  三太太意味深长笑了笑:“说是……一侧妃,一孺人。”
  按照大晋朝现有的太子妻妾规制,当是一位正妃,两位侧妃。再往下还有十位孺人,并选侍、淑女若干。
  这是要虞家一门双妾了。
  明月张了张口,到底没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只闷声问:“老太太那里怎么说?”
  “还能说什么,左不过是斥责丫头们没本事,才叫人看轻了去。后来又一转话锋,说能进东宫是天大的福分,旁人求都求不来,要她们惜福。”
  毕竟,若日后陛下驾崩,太子就是天下之主。
  到那时,再卑微的妾,也都变得尊贵了。
  这件事三房能避开已经是不易,压根没有插手的余地。三太太也不过是说出来与明月提个醒罢了。
  见气氛怪沉闷的,她又笑着说起一桩美事:“那日前去探望七皇子,还真叫我瞧出几分猫腻来。明泽是一贯的进退得宜,只殿下……倒像个木头人似的,明泽问一句,他答一句,到最后耳根子都要红透了半边天去。”
  虞明月听到这个可就来劲了,眼眸亮堂堂凑上去,追问着两人相处的细节。
  三太太摇头笑着,点她鼻子:“哪儿那么多好奇。我瞧着大姑娘似有话问殿下,便借口更衣避开了。”
  “且这回兰陵长公主的水席并未邀请七皇子,只太子殿下与三皇子、五皇子几位。我估摸着,外头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人人都说,若不是七皇子体弱多病,这储君之位早就换人了。
  太子殿下,只怕真与七皇子不对付。
  虞明月听到皇家兄弟之间还有这一层关系,反而心间忽然清明,冒出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测。
  大姐姐忽然弃了太子这高枝儿,反而亲近七皇子;
  莫非,原著的结尾竟是个悲剧?
  ……
  东院,青箱居。
  天热以后,大姑娘院里各处就给挂上了竹帘,既能遮阳降热,还方便透透气。
  这会儿,银环抱着一摞账本子气呼呼进了屋,将竹帘摔得摇来晃去,连同廊下的惊鸟铃都响个不停。
  “姑娘瞧瞧,像方才那般算不清楚的烂账,可还有半架子呢。奴婢方才过去,账房那些个人不是装傻充楞,便是拿老太太和大太太来压咱们。只怕,姑娘此番想理清账目,是难比登天了。”
  虞明泽正坐在东稍间的大书案前,和大丫鬟青锁一道,仔仔细细核对错账、漏账。
  闻言抬了头苦笑:“若此时不能肃清了,只怕日后要被有心人翻出来对付大房。”
  “前二年,账房的事都是一手交给四叔母打理的,去年冬日老太太突然松了口,愿意叫太太掺和到里头去……我早该知晓不对劲的。”
  这半年来,大太太也的确没少贪。
  只是比起四太太康氏过往所为,的确只能算个芝麻粒大小。
  明泽捏着眉心,淡淡道:“祖母将这一团烂账交到大房手上,是铁了心的护着四房,叫大房顶锅了。”
  只可惜她前世一心在外争荣耀,不曾关注家中起了火。也正是因此,才会被太子的人拿住把柄,叫虞氏一门都……
  明泽收拢思绪,摇了摇头。
  总之,这事儿再如何难,也得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将小火苗子悄悄拾掇干净了。
  她这里还在乎琢磨着应对之法,外头忽然传来丫头的通报,说是五姑娘急匆匆的过来了。
  明泽站起身亲自去迎:“快请五妹妹进来。”
  虞明月却已经绕过游廊,满头是汗得进来了。
  她将两个大丫头留在外头廊子上守着,一来就抓着明泽的手,压低声音附耳道:“大哥哥昨夜喝醉了酒,不知犯的哪门子疯,竟将老太太房里的丫头给……今晨我去花园,正遇上那丫头投井,且拦下了,人如今在我院里歇着。趁着这事儿还没传扬出去,大姐姐快想个折子处置吧。”
  第9章
  虞明月还真是赶巧儿碰上了这桩破事。
  昨个夜里,她趁着四下无人,才开了谢西楼给的鎏金匣,就看到里头躺着一排造型各异的小螃蟹。
  什么青蟹、溪蟹、馒头蟹;
  花蟹、蛙蟹、梭子蟹的……
  东西倒是好东西,金银玉石打造的小玩意儿,哪有人不喜欢?只这张牙舞爪的造型,叫明月禁不住挑了眉,伸出食指,将一个个都给推倒了,才阖上匣子睡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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