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左慈叹道,“夜观星象,偶有所感。”
  天边星河暗淡,代表帝王的紫微星已经许久没有亮堂过。
  荀愔在旁边坐下,一边倒水一边问,“星象告诉了先生什么?”
  左慈没忍住又叹了口气,“傅说星光明,王命兴。”
  荀愔:……
  傅说,商朝武丁时贤臣,相传曾为刑徒服劳役于傅岩,武丁即位后欲兴商朝遍寻贤臣辅佐,然而三年过去了也没找到。后来托言夜梦圣人名说,使群臣于百工中寻找,得之于傅岩中,遂以傅为姓,举以为相。
  傅说是不世出的贤臣明相,死后化身天策星。
  傅说星、天策星,虽然名字不一样,但是说的都是一颗星星。
  说天策星暗淡无光的是他,说天策星光明的也是他,天上到底几颗天策星啊?
  乌角先生自觉的将水杯放到自己面前,“傅说星光明,王命兴,辅佐出。若天子身边有能力挽狂澜匡扶社稷的贤臣明相,紫薇星和天策星都应闪耀,可如今的京城……不说也罢。”
  荀愔收起笑容,“先生什么意思?”
  “紫微星和天策星本应相辅相成。”左慈抿了口水,睁开那只完好的眼睛,“然如今天象有异,紫微星依旧暗沉,天策星却白日可见。”
  “先生看错了。”荀愔面色如常,话语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客气,“日光耀眼,天策并非长庚启明,白日里看不见。”
  左慈笑笑,“许是真的看错了。”
  ——天策星亮,王命兴,辅佐出。
  谶语本该如此,然天象不与谶语同,天下大势究竟如何变化谁也说不准,所以他刚开始就把后面那句“辅佐出”咽了回去。
  何况星图并非一成不变,万一紫微星和天策星关系好到能互相串门呢?
  他只是个游走世间的方士,哪里懂得那么多。
  ……
  太史慈安顿好旧友,快马加鞭朝都昌城而去。
  然而还没到城门,便在官道旁被等候已久的生面孔拦下。
  “太史义士留步。”守在官道旁的中年男子朗声喊道,等马儿在跟前停下才抱拳自报家门,“太史义士,我乃东莱管府君家中门客,管府君听闻义士自辽东归来,特命在下于此等候。”
  门客递上信物证明身份,然后笑道,“几年未见,义士风采依旧。”
  太史慈翻身下马,“先生认得我?几年未见,管府君可好?”
  “早两年在管府君府中见过义士一面,不过是在下见过义士,义士不曾留意在下。”门客寒暄几句,没有过多耽误时间,拿出一个封好的竹筒双手递过去,“这是管府君的信,请义士到无人之处再拆。”
  太史慈正色收下,“请先生转告府君,若府君有令,太史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孔北海只是去他家中慰问,管府君才是一直照顾他一家老小的恩人。
  虽然事情本就因管府君而起,但是他既然接下任务就已经做好得罪人的准备,还是要感谢管府君对他家的关照。
  两人简单说完便分道扬镳,太史慈抵达城下时天色已晚,因为附近有黄巾贼,官道上冷冷清清不见人影,于是路上便顺手把竹筒拆了。
  然后就变成了到路边就地升火烧竹简毁尸灭迹。
  他是个正常人,没办法生吞竹简。
  所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离开青州也没几年,这就连表面和平都维持不住了?
  官场真复杂,他果然还是太嫩了。
  太史慈长叹一声,看了眼关的严严实实的城门,先把马儿藏好,然后找到上次进城的地方飞檐走壁翻入城中。
  管府君的信上写的明明白白,他和青州其他几位主官都觉得孔融只会空谈不懂理政,不愿意让孔融继续在青州作威作福。
  虽然竹简只有几片,但是该解释的都解释清楚了。
  孔北海不满足于在北海做国相,满脑子都是以青州为根基和各路诸侯争雄。
  如果他真有和群雄争锋的本事也就罢了,偏偏他只在嘴上说的好,任用官员也是谁说话好听就用谁,根本不管那人有没有保境安民的本事。遇到君子名士以礼相待,但是将人迎至治下又不愿让人参与政事,只把人放在驿馆当摆设。
  得亏他只是北海的国相,没法扰乱整个青州的官署,不然青州其他郡国也得跟北海一样乱成一团糟。
  虽然现在也没好哪儿去,但是想想北海国那些因为租赋上交稍迟就被斩杀的官吏,他们又觉得他们治下也还行。
  太史义士也别觉得他在夸张,真正到北海就知道孔融非但名不副实,甚至比可能比他说的还要不堪。
  北海国境内的黄巾军和他关系匪浅,此次围城之前他们已经多次进犯北海。
  开始的时候孔融还像模像样的先出城降低黄巾军的警惕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然而正经的退敌只有那么一次,第二次他孔文举就飘了。
  武将上阵杀敌之前满饮热酒是为了壮胆,他出城退敌之前喝的烂醉算怎么回事?觉得自己酩酊大醉之下凭三寸不烂之舌劝退贼兵更容易扬名?
  国相战前喝的烂醉,结果可想而知,北海国治所剧县被攻破,孔北海只能率领残兵转移至都昌县。
  当然,北海国其他城池并没有被黄巾烧杀抢掠,这支军队的首领是他管氏族人,麾下将士训练有素,和乡野间的贼寇不一样。
  孔融的表现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北海国的官吏也不都是傻子,如今已有很多人弃北海而去,剩下没有走的也多是另有牵挂,不是为了他孔北海的虚名而留。
  太史义士久居辽东不知青州现状,他不是说非要义士如何,只是希望义士做事之前多想想,想想投效之人到底值不值得他出生入死再行动。
  太史慈:……
  管府君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他再跟之前一样傻不愣登也说不过去。
  他不是偏听偏信之人,也不会因为某一方的话就憎恶另一方,谁对谁错他有自己的判断。
  但是三人成虎,荀先生说孔北海徒有虚名,管府君对孔北海的评价更不客气,他实在没法和刚回来时那样觉得孔北海多好多好。
  前两天母亲让他来都昌城也只说是报恩,没有和孔北海的拥趸那样拉住个人就喋喋不休,想必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唉,不管了,他解完北海之围就算还了孔北海上门慰问的恩情,之后再怎么样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太史慈利索的翻进城,进城之后不用躲躲闪闪,分辨了方向便直奔官署而去。
  官署门口值守的卫兵刚刚换班,还没到昏昏欲睡的时候,看到太史慈回来目光炯炯,“太史义士回来了!快里面请!”
  干等等不着援军,上门请再请不来那他们国相大人非得气死不可。
  官署之中,孔融听到太史慈归来也欣喜非常,然而听到他请来的援兵是谁后就没那么高兴了,“颍川荀明光?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能有多大本事?”
  太史慈顿了一下,沉声道,“苑陵侯亲率三千精兵赶来都昌城,还有七千步卒随时接应,黄巾贼欺软怕硬,不敢和苑陵侯正面对上。”
  孔北海最近被骂的草木皆兵,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不是援兵多可靠多厉害,而是尖锐的反驳道,“你的意思是我孔文举是黄巾贼都敢随意欺辱的弱者?还不如那毛头小子?”
  太史慈:……
  他承认孔北海说的是实话,但是这大实话他还真没法接。
  旁边的计吏彭璆看气氛不对连忙上前打圆场,“黄巾贼近在咫尺,都昌城危在旦夕,国相大人为此昼夜担忧难免失言。义士为北海百姓寻求援军辛苦,来人,快带太史义士去休息。”
  太史慈也不是没脾气的人,他是来帮忙的,孔融对他颐指气使算什么,“休息就不必了,城外还有伙伴在等候,在下告辞。”
  话音未落,人已大步流星离开。
  “义士,义士留步。”彭璆看孔融没反应连忙追上去,“太史义士,近来城中人心涣散,国相大人也是在气头上才会迁怒,不是真心对义士不满。”
  太史慈扯扯嘴角,“先生不必多说,城外的确有伙伴在等候,就算国相大人不迁怒在下也得离开。”
  这是假话。
  他本来想着在城里住一晚,顺便找机会打探一下城里百姓对孔北海的看法,反正外面的黄巾不会打进来,城里其实没多大危险。
  但是现在,他觉得可以不用打探了。
  彭璆叹气,“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多留了,义士路上小心。”
  “先生留步。”
  太史慈走的毫不留情,看的彭璆忍不住开始牙疼。
  然而现在不是感春伤秋的时候,屋里还有个气头上的上司等他去劝,“大人,太史义士是难得的猛将,您何必和他置气。”
  “穷山恶水出刁民。”孔融冷笑一声,没有注意旁边的人脸色都变得微妙,包括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彭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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