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王行简单地替她包扎了一下,然后站起身言简意赅地介绍道:“杨绵,住在附近的村民。”
  又对着杨绵说:“我朋友以及……”他掠过师雨萱的脸,停顿了一下,“他夫人。”
  苏曳身份不同寻常,他便没有介绍他的来历,师雨萱他也不熟,因此说了这一句之后觉得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杨绵无语地看着他,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隐晦地翻了个白眼。
  师雨萱觉得这姑娘有点可爱,便主动做了自我介绍,至于王行的那句“他夫人”,她就当作没有听见自动忽略了。
  互相打完招呼,四个人坐在石桌边有点冷场。师雨萱心想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又眼尖地瞥到杨绵背后好像也有伤,瞬间就有了主意,借口带她去换衣服处理伤口,把石桌留给了两个男人。
  她们走后,苏曳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端起酒碗朝王行敬了敬:“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黑刀王行居然对待附近的村民都是如此热心肠,看来我也很快能喝上你的喜酒了。”
  很好,把当初的话又还回去了一句。
  他有些满意地想道。
  王行正闷声喝酒,闻言呛了一口,猛地咳嗽起来。
  “莫要胡说!”
  他语气严肃道:“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跟我没关系,你别拿她开玩笑。”
  苏曳平平地“哦”了一声。
  “……”
  王行注视他半晌,最后有些颓废地低下头,灌了两口酒。
  “我已经活了一千多年了,她才十八岁,还是个小孩子,她懂什么?不过是有次不小心闯进了我这雾林来为我所救,这才感到好奇,时不时就想进来。”
  苏曳听完,皱了皱眉:“所以呢?”
  王行被他问得一愣:“什么所以?”
  “你说的年龄有什么问题?”
  “我比她大了一千多岁,这还不是问题?从年龄来看,这岁数做她祖宗都绰绰有余了。”
  杨绵来找他的次数越多,这种感觉便越深。她还是个年轻小姑娘,身上透着鲜活的生命力,因为机缘巧合踏入了修行之道,容貌愈发显得娇艳青春。
  而他呢?
  他不像苏曳的天赋那般妖孽,硬生生在末法时代踏出最后一步,从此获得漫长的生命。他只是一个为了友人的承诺而守在这里的上一个时代的老人,侥幸还未作古。
  如此迥异的两个人,又有什么可谈的?
  王行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便说起了苏曳自身的事。
  “你的心魔已经彻底解决了?我感觉你出来之后有些不一样。”他有些担心苏曳还在被心魔影响。
  苏曳诚实地摇摇头:“没有,只是暂时困住了他。”
  他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挑重点讲了讲,隐去部分细节后,有些不确定地说:“或许事情没有你我想得那么糟糕。”
  他能感觉到心魔在某种程度上是配合他的,特别是当他醒来的那一刻,对方几乎没有反抗地被困在了意识世界。
  隐约的,他觉得这种变化和师雨萱有关。但未免她再提心吊胆,他也就没有提及。
  至于王行所说的变化……幻境里的岁月都成为了他记忆的一部分,而他足足重新经历了两次,心境自然与进入锁仙塔之前不同。
  王行拧眉沉思半晌,对他所说的情况也十分不解,偏偏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对苏曳当年差点走火入魔的传闻记忆深刻,于是提醒他说:“不要大意,心魔最是诡异难测,还是要多加提防。”
  苏曳颔首道:“自然。”
  聊完心魔的事,王行又想起一个问题。
  “在你进入锁仙塔内的这半个月内,九洲各地又有多处灵脉溃散,一个建立在灵脉上的小宗门甚至差点因此灭门。这事,也跟你有关?”
  他不提还好,一提,苏曳便冷笑道:“都是我的仙骨所化的灵脉,从前我在玄天秘境里自然相安无事,如今我脱困,属于我的东西当然会回来。”
  事实上,即便他还在秘境中,这些灵脉也支撑不了太久,毕竟他一个人的力量对那个巨大的缺口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按理说,作为朋友,我不应该说这些扫兴的话,但是……”王行声音低沉地说,“因为多处灵脉溃散,没有了灵力滋养,各地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旱情,最偏远的南炎洲更是民不聊生。”
  他慢慢抬起头,喉结动了动,犹豫道:“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他知道苏曳复仇是必然的,找回仙骨也是必然的,然而一个当年为了天底下的凡人不再成为修士奴隶而奋斗半生的人,难道真的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水深火热吗?
  他相信苏曳的目的不止于此。
  苏曳放下碗,摩挲着剑柄道:“重建仙庭。”
  此时重建仙庭,却不再是为了从前的目的。
  在王行锐利的目光里,他坦然道:“我还要恢复全胜时的实力,再去看一看升仙路。”
  “我当年有一些设想,只不过因为时局尚未来得及验证。如今的修仙界如同一盘散沙,群龙无首,要让他们同心协力,我只能成为那个龙头。”
  “最重要的是,他们目光短浅只想治标,而我却要治本。”
  确实,他重现世间会让已化为灵脉的仙骨溃散归来,天下也将陷入更深的危机之中。然而用他来填那个无底洞一般的窟窿无非是饮鸩止渴,拖延再久,都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
  与其如此,不如治本。
  苏曳是这么想的,然而却并非一开始就这么想。
  从前困在秘境时,他满怀愤怒与仇恨,只想着离开那个囚笼一般的地方,哪管出来后天下会有什么变化,会不会有人死亡。
  然而重新经历了过去的时光,他又改变了主意。他还是不想为了天下苍生去死,也不想被那些假仁假义暗藏心思的人打着大义的名号被迫牺牲,他只想再尝试一下当年没来得及尝试的事,那里或许藏有最后的希望。
  不过,在此之前,必然有无数的人会阻止他,因为大多数人只想得一夕安寝。
  王行听完,静默良久,黯然道:“我不如你。”
  道心永固,不外外物所移者,唯离山苏曳耳。
  他不如苏曳的妖孽天赋,也远不及他的心境。易地而处,他怕是脱困之后只想灭世,哪还有心思拯救世界。
  苏曳又端起了酒碗,慢慢抿了一口,视线落在紧锁的房门上,忽然温和下来。
  “你高看我了。”
  “我只是忽然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值得期待的事物。”
  “所以,我希望它能存在得更久一些。”
  他高尚吗?未必。
  人都是自私的。
  “不管怎么说。”王行与他碰了碰杯,“幸与君相识。”
  听到他的话,幻境里重温过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苏曳捏着碗的手指紧了紧,他垂了垂眸,低声道:“对不起。”
  “我早就不恨你了。”相比他的低落,王行反而爽快地笑道,“在当年那一架之后我就不恨了,只是那时想不开……”
  所以他和苏曳一避多年,虽是朋友,却只在传闻里听说对方的消息。只有在苏曳强行分出心魔,将锁仙塔交由他代为保管时才重新见了一面。
  “真要说的话,在你后来杀了无极宗十八位长老,彻底铲除了这个宗门,并将你的灵剑从擎苍改名为斩无极时,我就已经放下了。”
  那年,还是少年的他在大漠与被无极宗追杀的少年苏曳相识,为了帮助对方而对抗了无极宗,却不料给家族惹来灭族之祸。
  然而追根究底,错的并不是苏曳,而是无极宗太过残暴不仁。只是年轻气盛,难免迁怒友人,这才有了被后人传道的一战。
  但即便如此,如今想起旧事,再目睹苏曳为人,也就只有五个字。
  幸与君相识。
  .
  隔了一千年,曾经的挚友又把话说开,两人都放松了不少。把酒言欢,不知不觉喝空了几坛陈酿。
  王行倒是还好,他天生要黑一些,而且平时饮酒如喝水,从面色看不出醉意。
  苏曳却有几分微醺。
  他想起王行所说的灵剑名字的由来,心里不自觉泛起了嘀咕。
  他觉得擎苍这个名字更像他所取的,而斩无极……
  忍了忍,碍于王行的误会,他把自己的想法摁回了心底。
  “对了。”
  王行看过来,眼神里带着疑问。
  苏曳迟疑了一下,问道:“年龄差太多真的有问题吗?”
  王行:“……”
  是兄弟你再就扎我心两刀?
  他决定不理会苏曳,自顾自喝起了闷酒。
  久久等不到他回答,苏曳慢慢地凝重了神色——他忽然想到,师雨萱也是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而他跟王行也差不了几岁。
  王行因为年龄的问题这般为难,那他跟师雨萱之间呢?会不会……也有同样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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