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怎么站起来了,你去哪,你,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你是被我吓到了?我开玩笑的,我不喜欢打人屁股……”羽偕视线追着郁沐,焦急地给自己解释。
  “没什么。”郁沐面无表情地提起自己的药箱,并不经意地挡在了自己的侧腰处,“报告交到了,我先回丹鼎司了。”
  “等一下!”羽偕连忙追出来,将桌上一个牛皮纸袋包裹的东西塞给了郁沐。
  东西怪沉的,很有分量。
  “这是?”
  “你的奖金,基础报酬加外勤补贴,还有战地援护的津贴,给你按最高的规格申请的,这可是我加班做的申请单,一大清早拉着财务给我批的款,没人比我更快了。”
  羽偕眨了下单眼,配上他戴着的展开式扭伤圈,像一株笑容灿烂的向日葵。
  郁沐拿着手里沉甸甸的奖金,思索几秒,走到最近的桌案前,抽了张纸,写下一串药方,递给羽偕:“吃完这个,你的屏风就只用戴五天了。”
  “什么屏风……啊!”羽偕眼睛顿时有光了,“太好了小神医,你简直是救我于水火之间的恩人呜!”
  救人于水火啊……
  救是救了,但这水火哪来的……
  因为心虚,郁沐没能回应,好在羽偕也不在意,他又自己乐呵了。
  “那我岂不是能赶上半个月后的相亲会?太好了!”
  “相亲会?”郁沐的目光变得有少许微妙。
  “不要这么看着我,是仙舟联盟相亲相爱一家人交流大会啦,我们都这么叫的。
  据说会上,其他仙舟的将军和高层也会到场,固定五十年一届,一百年前是方壶仙舟主场,上届本该在曜青,但因为步离人进犯,被迫搁置了。这届是我们罗浮,虽然以我的职位只是去凑数,但也能在表彰大会上领一个勤奋奖……”
  其他仙舟的将军和高层?一个神策将军就很难缠了,这要是再来……
  “小神医?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羽偕担忧地看向他。
  “没事。”郁沐敛下眼道:“只是在考虑要不要辞职回老家了。”
  “啊?”
  “外面太危险了。”
  “这倒是,谁知道长乐天会有药王秘传,还出现了仙舟重犯……”
  “对了,这个案件的幸存者怎么样了?”郁沐转移话题。
  羽偕脸上的笑意淡了一点,他攥着药方,踌躇几秒:“你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
  “已经清点完毕,这是最后的遗物了。”
  “好的,记录整理好之后,就送还给家属吧。”
  “老师,这个怀表已经变形了,分不清是谁的,里面的照片也……”
  “打包回证物室,这样的遗物,还是别让家人看到的好。”
  郁沐站在门外,隔着薄薄的窗纸,声音似远非近地传过来,屋檐垂下一线,分割开阴阳两面。
  不多时,门扉发出声响,一群穿着地衡司制服的检验官走了出来,看见郁沐和羽偕,朝羽偕点了一下头,便离开了。
  郁沐的视线掠过他们提着的遗物袋,落到一个女性狐人手中的证物袋上。
  那里面有一块破损的怀表,被金色的血肉融化了表壳和零件,显得狰狞可怖。
  那怀表应是放在紧贴心口的口袋里,被从心脏迸发出的枝桠贯穿、吸收,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病人们呢?”郁沐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声线没有一丝波澜。
  羽偕带着郁沐往偏殿方向走:“幸存者只有你救下来的三位,还处在昏迷状态,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其他人都已堕入魔阴,沦为孽物,消散于世了,除了一具尸体尚存。”
  羽偕推开偏殿的门,一队身着精良铠甲的云骑在交谈什么,见有人来,为首的一名高大的云骑走了过来。
  郁沐认识对方,是神策府的云骑侍卫长。
  “郁沐医士,又见面了,我正要去找您,既然您来了,我就开门见山了。”侍卫长无视了羽偕,对郁沐道:“将军命我誊抄一份您的任务报告,并询问您几个问题。”
  “好,我的报告在这位地衡司主办官手里,请稍后与他联系。”郁沐指了指羽偕,又示意云骑可以开始问了。
  “第一个问题,您是如何判断出患者们的伤势和病症,并正确配备药剂的,原理是什么。”
  “报告上有。”
  “很抱歉,您需要口述一遍。”侍卫长一板一眼道。
  郁沐瞥了眼对方背在身后的手,以及铠甲上泛出的些微绿光——是玉兆记录语音时散发的光芒。
  没亲自来拷问,或者像对待羽偕一样,把他拉去幽囚狱审问一番,也不知道是这位神策将军开恩,还是变相以一种柔和的方式对他加以防范。
  罢了,以景元的脾气,多半是后者。
  看在对方让他睡了半晚上好觉的份上,他道:
  “两百年前,丹鼎司从缴获的丰饶民禁书名录中整理了一批禁忌药物名单,其中有一个残缺的丹方叫‘充盈极乐散’。
  据我的老师,曾经的绯权医士长研究,最终完善了此散服用和注射相应的躯体转化和痛症演变,其中最典型的病情就是魔阴身爆发,肌肉纹理呈螺旋状扭曲,位置较为固定,多位于躯干。
  我的老师在倏忽之战前完成了相应的研究,制作出了初步的治疗药方,但他本人在倏忽之战中死亡,战后,我继承了他的衣钵,改进了药方。
  说实话,我的药方并未经过实验,昨晚也是情急之下,不得不用患者试药,我已经做好了为我的误诊负责的打算,好在,我的药方有效,这也是我只配出了三支药剂的原因。
  至于有关‘充盈极乐散’的一切研究,我会在整理完成后发表在丹鼎司学刊上,当然,由于‘充盈极乐散’是禁忌药物,老师为了此物不被有心之人利用,并未留下详细的原始配方,我所公开的也只是相应的治疗方案,供所有丹士研究。这是老师的成果,我没有私藏的资格,唯独这点,我在报告中着重进行了说明,请务必遵守,这是我作为……一个丹士的判断。
  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云骑侍卫长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足够了,感谢您的配合。”
  “不客气,请问,昨晚保护我的云骑在哪?我想看看他们的情况。”郁沐转头,看向羽偕。
  “在右侧病房,他们还在静养。”侍卫长突然道。
  “谢谢。”
  郁沐说完,走向云骑们所在的病房。
  走了几分钟,羽偕像是回过神来,先是自己嘟哝了一串有的没的,紧接着好奇问道:“你还有这么厉害的师父?怪不得是小神医,小神医的师父肯定也是神医吧?”
  “嗯。”郁沐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语气罕见地温和了一点:“是个还挺有意思的老头。”
  “多有意思?”羽偕问完,又苦着个脸:“难道只有我的师父天天打我戒尺吗?”
  “他为了治疗孽物,特意练习了用左手诊脉。”
  “啊?”羽偕一脸茫然,“等等,给孽物诊脉?这是新的地狱笑话吗?”
  “怎么不算呢……”郁沐思索片刻,没说出下一句话。
  毕竟,那个为了寻求理论药效最大化的药材,胆大到拎着斧头一个人去砍建木树根的绯权,是个彻头彻尾的药王秘传。
  而药王秘传给身为孽物的他诊脉,似乎,也蛮合理的?
  第9章
  郁沐一生中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觉。
  在伸手就能触及到天际的、高高的枝桠上;在被巡猎的锋镝斫断的枯萎根脉旁;在古海潮动翻涌的滚滚波浪里,他总是一如往常地睡着。
  中途有醒来的时刻,记忆大多朦胧、短暂,像时空棱镜上拼凑不全的碎片,但他切实地醒过,在一次又一次被人注目的刹那。
  而比较特殊的一次,是被吵醒的。
  那是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身材瘦小,目光却相当犀利有神,他手拿一把缺刃的斧头,正一下下朝建木的根须砍去。
  建木未能被撼动丝毫,蚍蜉的力道甚至无法震落一片树叶。
  他就那么重复地挥砍着,不知疲倦。
  起初,郁沐不太理解对方在做什么,但他的确见过星神挽弓,见过战舰星槎化为烈火,视死如归地在这棵巨树上凿下烙印。
  或许,这棵树有着吸引他人劈砍的特质——虽然它只是亘古不变地伫立此处,安宁收敛地散着枝叶罢了。
  郁沐想过如过去一般听之任之,可对方砍树的声音实在有些吵闹,某天,他再度睁开眼睛,如同拂走一只虫子一般,驱赶走了那人。
  本以为日子会重归平静,但第二天,那个怪模样的家伙又来了,并带来了一本书。
  对方絮叨着什么,蚍蜉嗡鸣的声音不值神明一顾,但郁沐对那本书很感兴趣。
  这次,他拿起了那本书,从未收获过睡前读物的郁沐翻开扉页,盯了几分钟后,百无聊赖地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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