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文字断在了这里。
  他急切地翻到下一页,看见了一行字。
  “如果你翻到了这一页,就说明师兄,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什么意思?
  翔横匍匐在地上,他已经无法说话了,不知为何,他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能紧紧攥着那页纸,在纸面上留下肮脏的血痕。
  视线角落出现了一个鞋尖,郁沐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他是说,你依旧不上进。”
  明明他已经把药理分析说的清楚了,你却还是看不明白。
  读懂了言外之意,翔横忽然直起了身。
  他的眼框冒出了一截干枯的枝干,缓慢地生长出干瘪的、不成形的银杏叶,眼球和叶片融合在一起,他直直地盯着郁沐,看起来相当骇人。
  “你……我为什么……我不该堕入魔阴。”
  “一定是你!”他用尽全力去抓郁沐的衣摆,枯槁般的手指紧攥着郁沐的衣角,此刻,他形同疯狂的孽兽。
  “一定是你,使了奸计!”
  郁沐歪了歪头,片刻后回答:“不是。”
  他拽开衣摆,拂去翔横的触碰,低头道:“虽说药王垂迹,建木生发,仙舟人始得无量寿数,魔阴牵缠,诸苦遍历……但此事与我无关。
  只不过是你试验在那些无辜平民身上的‘充盈极乐散’,诱发了你的魔阴身,就像当晚你挑准了时间激化病人,指使他们伤害云骑那般。”
  翔横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嗡动嘴唇。
  “不可能……”
  “想知道这药来自哪吗?”郁沐瞥他一眼,用脚尖踢了踢先前被翔横扫落在地上的茶杯。
  翔横脸上绝望的神情凝住了,许久之后,他嘴唇牵扯,似是苦笑,又像是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操纵过诸多人的生命,如今,竟也轮到他成了棋子。
  这是报应吗?
  已无力再思考其他,他喃喃道:
  “为什么,你不会堕入魔阴……”
  郁沐没说话。
  “求你了,告诉我……你明明也喝了……”翔横的脸上逐渐长出了遮面的枝叶,他后背生出断枝,不可逆地向孽物转化。
  还是个丑陋但强大的孽物。
  郁沐敛着眸子,将翔横的变化收入眼底,这一刻,他眼底情绪十足悲悯,又带着神的傲慢,矛盾至极。
  最终,他开口了:
  “我已经说过答案了,庸人。”
  ——
  “该死的郁沐,别让我抓到他丁点把柄,否则我要他好看!”
  捧着满满新茶水的竹辉啐了一声,往里间那屋走。
  他气得直哼哼,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丝毫没注意到走廊上一个药王秘传都没有。
  靠近门口,听见里屋有动静,竹辉伸手准备敲门,思考片刻,又犹豫了。
  临走之前,他听见翔横大人说自己要和郁沐单独交流,不许外人进来,可这茶水又是翔横吩咐去取的,这如何是好?
  左思右想,翔横决定先偷看一眼,反正翔横忙着和郁沐说话,绝对不会察觉到。
  他放下茶壶,贴近门缝,好在这栋阁楼年久失修,缝隙很大,足够他看清里面。
  视线有点模糊,屋内光线黯淡,待他调整视角后,率先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翔横。
  竹辉蹙起眉,额头抵死在门框上,只见收窄的视野里,郁沐站在翔横面前,正垂眸望着对方。
  光影昏暗,将他面部的线条全部融化在朦胧中,看不真切,瘦削却挺拔的身体保持居高临下的姿势,令竹辉心里隐隐有些发毛。
  他啧了一声,将右眼贴近,试图看得更清楚一点,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人群骚动。
  “烦死了,外面的人在搞什么!”
  他蹑手蹑脚离开门边,痛骂一声,疾步穿过走廊,想看看外间到底在做什么,岂料手还没碰上门闩,面前门板呼一下飞了起来。
  竹辉躲闪不及,直接被压在底下。
  刚踹完门的云骑收回腿,看见地上躺着个人,吓得尖叫一声,慢半拍道:
  “这里是云骑,紧急排查,有人举报你们……天啊这位先生对不起!不小心踹到你了。”
  竹辉眯着眼,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身板,对方手里雪亮的阵刀,以及背后乌泱泱的银铠云骑。
  在奋起反抗还是彻底装晕之间纠结的竹辉:“……”
  算了,装晕吧
  就是这云骑还会道歉,人怪好的。
  第19章
  “别总道歉, 拿出点气势来!”
  从年轻云骑背后走出的鹤长用力拍了下对方的头盔,厉声道。
  云骑:“队,对不起, 队长!”
  “都说了别道歉……”鹤长叹了一声, 望向身后的云骑:“将屋里的人都控制住,不要放松警惕,你们,跟我走。”
  “队长, 失踪者不是都找到了吗?”
  “还有一个。”鹤长攥紧阵刀, 看向走廊尽头的那扇门。
  如果不是离开时留了个心眼,鹤长真不知道要是他就这么放郁沐离开, 对方会遭受怎样的对待。
  谁又能想到药王秘传竟敢将据点设在这样一栋破败失修的建筑里, 背靠波月古海,对面就是通往长乐天的摆渡港。
  简直胆大包天。
  而现在, 他还没从幸存者中发现郁沐,但愿那孩子没事。
  鹤长低声道:“一队,做好战斗准备。”
  云骑军向走廊尽头的门逼近,屋内没有任何响动,鹤长无法判断情况, 他深吸一口气,给身后的云骑打了个准备破门的手势。
  三秒后,他用刀挑开门闩, 破门而入!
  砰——!
  “这里是云骑, 紧急……”鹤长沉稳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记忆中,深入骨髓的恐惧霎时重现。
  战火、流矢、涌如潮水的丰饶民在行走的千面巨树下啸叫,天际如火的星槎被挥舞的长枝拦腰截断, 残骸坠入大海。
  到处都是云骑的尸体。
  而此刻,眼前的那坨怪物又与庞大的梦魇重叠了。
  屋内,一团畸变的血肉匍匐在地上,它脊背拱起,四肢纤长,不属于生物的器官熔炼在上,一丛丛银杏叶自血肉生长,枝干扭曲,逐渐组成了人面的模样。
  那东西渐渐变大,盘踞在房间中央,从裂口中睁开一双眼珠,浑浑噩噩地左右乱转,恶心又邪异。
  年轻的云骑们没见过这场面,均是吓得倒退一步,慌乱攥紧手中阵刀,向鹤长靠拢。
  “队长,我们该怎么办。”
  “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队长……”
  胆小的云骑哆嗦着抓住鹤长的铠甲,却没能得到回应,他抬头望去,只见鹤长咬紧牙关,因为用力,下颌连着脖颈的线条变得僵硬又锋利。
  “队长?”云骑从未见到鹤长如此愤怒。
  “小六,立刻回报将军,这里出现了丰饶令使……”鹤长猛地回头,向着队伍末尾的云骑大喝,名为小六的云骑啊了一声,转身向外跑。
  就在这时,房间中的孽物动了。
  它发出歇斯底里的啸叫,血肉膨胀,尖刀一样的枝条绷紧,如同剑矢,向四面八方迸射。
  破空声炸响在耳边,时空像是静止了。
  鹤长看见年轻的云骑被叶片贯穿,割麦子一样倒下,拳头大的肉团击毁铠甲,轻易得仿佛用小刀划开纸片。
  有人抱住了他的腰,把他往旁边一推。
  他跌倒在地。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他还很茫然,直到血液染红了他的铠甲,才发现自己已然坐在废墟中。
  “队长。”胆小的云骑趴在鹤长腿上,面铠破碎,露出血肉模糊的半边脸来。
  “快跑……”
  鹤长瞳孔一缩,他的心像是漏了一块,又或者被迫站在悬崖边,狂风呼呼倒灌,令他遍体生寒。
  快跑。
  快跑。
  在他们面对永世的宿敌、面对发狂的孽龙、面对相差悬殊的危险时,无数死在他面前的云骑都曾这样说。
  快跑。
  可星海偌大,魔阴永随,能跑到哪里去呢?
  面前的‘令使’鼓胀着皮肤,更多枝叶兴奋地生长,它抬起一团沉重的骨骼,肆无忌惮地破坏了房顶,向下平拍。
  比碾压式的重力更快的是风中的血肉残骸。
  鹤长愤怒地仰头,他试图攥紧身边的阵刀,却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剧痛是在左眼被骨片击穿后才传来的。
  倏忽之战里,仅是巨树枝叶的狂舞,巨大伴生碎屑群的杀伤力就可击毁一整队星槎。
  下拍的孽物肢骸带来一阵血液的腥味,鹤长视野一片模糊,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只不过侥幸被「饮月君」的云吟之术相救,苟延残喘了一段时日,得以与家人团聚。
  而这次,无人救他。
  死亡逼近,他已无力挣扎,正欲就这样倒下,突然感觉脊背上贴来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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