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
郁沐脑袋偏转九十度,碎发遮住脸,只露出一丁点耳尖,他迟钝地在心口摸了摸:“好像,又不疼了。”
“康复得这么快?”景元状似惊讶。
郁沐咬了下嘴唇,下巴抵着枕头,目光如炬:“还没好,但我觉得我还能坚持一下。”
“真的?”景元一脸担忧,低声劝慰:“如果身体不适,千万不要勉强。”
“不勉强,协助云骑办案是我等仙舟民义不容辞的责任。”郁沐拨开额前碎发,试图让景元察觉到他眼中坚定鲜明的赤诚。
可惜,他对自己的情绪理解有误,冷淡的浅褐色眸中,只隐约显现出大把巡镝和钞票的轮廓。
景元压住嘴角:“好,等下会有云骑给你送来出行所用的物品,具体需要你配合的事项会传到玉兆中,鉴于你的伤势,我希望你晚上能按时回病房吃药。”
郁沐当然知道景元打的什么主意,对方不敢将他限制得太紧,又不愿他彻底脱离掌控,这是不纯粹的妥协和戒备。
郁沐:“如果我没能回来呢?”
“不会怎样,这只是我的私心罢了。”景元一笑。
他语气不算郑重,也不含任何威胁的意味,只是信口给出对某个可能性的回答,听上去平和诚恳。
说完这话,景元站起,随口进行一番例行的寒暄后,离开了病房。
私心。
郁沐嚼着这两个字,陷入片刻怔忪,他还以为炽热磊落的帝弓光矢下,神策将军的私心——这种东西早就荡然无存了。
——
星槎海中枢,窄巷。
丹枫整个人笼在阴影中,一线天光晦暗难明,冷如掣电的幽光照亮眼瞳,锋利的视线随之投下。
云吟随心而动,水流分裂四散,化为锁链,将空中畏缩的岁阳重重包围。
一路狼狈逃窜,丹枫的阴影如附骨之疽,在它每一次心存侥幸时骤然出现,永无尽头的逃亡和被持明龙尊追捕的恐怖回忆耗尽了它的耐性,它瞪大眼睛,单眼的眼白爬满血丝。
兆青声嘶力竭地哭喊:
“丹枫,你行行好,放了我吧,我自从玄清炉出来都没吃上东西。”
“这样吧,我不害人,我随便去大街上抓个人找一点情绪……”
丹枫眼中冷光一闪,水流如同利刃,直接鞭/挞在兆青的灵魂之火上。
兆青连连哀嚎,赶紧改口:
“行了行了,我去捡垃圾行了吧!我去找丰饶孽物……
“得了!我不吃了,我饿死算了!你别这么看我,好吓人啊!”
“闭嘴。”丹枫声线充满压迫感。
“这么大火气干嘛,你那些朋友呢,上次是你们一起来抓的我,其他人怎么不见了?”
兆青说着,忽然语速放慢,贼兮兮地转了下眼珠,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
“哎呀,我忘了,云上五骁散了,你生气呀?真是可喜可贺,啊不,可歌可泣,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死了呢哈哈……噗唔。”
一把水刃在兆青体内炸开,戳爆了它笑弯了的眼珠子。
“死爬虫,你居然敢戳我的眼睛啊啊啊!”
丹枫抱臂倚在墙边,龙尊肩背宽阔,历代相传的龙尊服饰加重了他与生俱来的威严和疏离感,抬眸时目光利落直白,不近人情。
覆着冷傲的眉眼被暗光模糊,掩盖了他精悍修长的轮廓。
水刃在灵火中进出,它们缄默冷酷,不折不扣地执行主人的命令。
几分钟后,奄奄一息的灵火散落在水线编织的牢笼中,兆青缓慢地凝出一只眼睛,口吐白沫。
“死爬……”
丹枫睨了兆青一眼,手指欲动。
“我错了,我真错了丹枫大人,别再来了我真要死了呜。”兆青扑通一下磕在水线上,不小心削掉自己一大块。
它又开始吱哇乱叫。
按照仙舟先民的记录,除去利用造化洪炉以岁阳作为动力源进行常年消耗,岁阳几乎无法被完全消灭。十王司的判官和冥差通常会用法器捕捉岁阳,将其以无形的力场囚困,与外界隔绝,而丹枫的云吟之术有相近的效果。
丹枫:“我问,你答,如果敢有半句隐瞒……”
“哎呦,我哪敢,您说,您说,我知无不言。”兆青谄媚地搓了搓手。
“你怎么从玄清炉中逃出来的?”丹枫确信,自己亲眼看着十王司的冥差将兆青投进了位于绥园的洪炉之中镇压,没有半分差错。
“这个嘛,那炉子许是烧热了,盖子松了,我就逃出来了。”兆青嘿嘿一笑,没等笑完,一把水刃架在了它的灵火上。
兆青:“……”
兆青满脸是汗:“我说,我说!是有人给我放出来的!”
“谁。”丹枫目光一凝。
“这……说了有奖励吗?”兆青缩起灵火:“我这算自首吧大人。”
“不说,我奖励你在这水牢里待到我蜕生为止。”丹枫冷冷道。
兆青一下瞪大眼睛:“我去死爬虫,到你蜕生至少还有一千多年……噗噗。”
两把水刃将兆青砍了对半。
兆青泪汪汪地嚎叫:“是一个没见过的蓝眼睛岁阳,身上臭得要命,它把我放出来的。”
“没见过?”丹枫蹙眉,“你是「燧皇」的手下,有你没见过的岁阳?”
兆青在被投入玄清炉之前曾销声匿迹潜藏在仙舟,度过了漫长时光,此岁阳贪吃狡诈,因为胆小,技能点全加在了隐匿上了。
“呀,虽然很感谢你的夸奖,但那么臭的岁阳我闻过绝不可能忘记。”兆青恶心地呕了一声。
“具体描述你脱逃的经过。”丹枫道。
“那只蓝眼睛掀开了炉子,说要和我做个交易,我多聪明呀,那臭虫满嘴谎话,我才不上它的当,我耍了它一通,就逃出来咯。”兆青含糊道。
丹枫:“什么交易?”
兆青怪叫一声:“还是那些推翻仙舟自立为王的陈词滥调,这口号我从「燧皇」老大那个年代听到现在,早腻歪了。”
“要我说现在的小年轻,天天想着干大事,不知道混口饭安稳度日才是岁阳大事。”
丹枫冷笑,不对兆青的话做任何点评:“最后一个问题,告诉我,除了你先前说的,你在郁沐体内还看到了什么?”
提及此,兆青忽然怪声怪调地笑起来:“大人,这可是惊天大秘密,我就这么说了,不成白送了吗?”
丹枫默然不语,视线更为凛冽,“你的意思?”
“要不你先帮我找点吃的?”兆青苦着个脸:“我快饿死了,要是一会昏过去,谁给你说故事,哦不,说秘密呀?”
“不可能。”丹枫一哂。
“别拒绝太早嘛,我不吃路人,也不害人,只要你的情绪给我一点点……我就尝一小口。”兆青涎水直流,它眼珠子往上翻,一副要晕厥的样子。
“我抿一嘴就走,保证不多吃。”
“想讨价还价,先拿出相应的诚意。”
丹枫靠在墙上不知在想什么,浓重的暗光扯断了他眼底说不清道不明的冷酷,露出其中隐晦的刺骨寒芒。
“可以,那我先说一点。”
兆青擦了擦自己的口水,按捺强烈的进食欲望,洋洋自得道:“先前太危险了脑子转不动,这会冷静下来,突然发现他的香味我曾经尝过,只不过味道有点怪,又被香迷糊了,没第一时间想起来……”
“他可能和那位有关系。”
“那位?”丹枫蹙眉。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丰饶星神啦。
兆青吸溜着口水,嘲笑道:“想不出来吧,大人,要不你让我尝一口,我立刻就……”告诉你。
咔。
兆青话音戛然而止。
一种古怪的攫摄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无可阻挡地生发、包围、传遍它的灵火,诡异的恐慌化为火中燃烧的柴薪,令它的躯体不受控制地扭曲。
就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从它的内里长了出来。
兆青的眼珠忽然睁大,再大,大到填充了整张火面,鲜红的血丝爬上眼白,它大张着嘴,脑海中落下一柄重锤,当啷一声,震得它神魂破碎。
浑噩的黑暗中,一只纤白的手从虚空里抓来,指节收紧,兆青觉得自己脑子霎时被挤爆了。
紧接着,一双金眸在它眼前亮起。
那瞳眸冷酷、妖冶,带着深入骨髓的蔑视和讥诮,在它脑海里不断放大、放大。
它在濒临死亡的痛感中开始筛糠,形神俱灭的绝望将它固定在原地,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那金眸在俯瞰它,漠视而冷酷,宛如扫视一只蝼蚁,视线高高的,如从天际垂来,穿过高耸的云端、茂密的金叶、料峭的山峦,投到它身上。
咚一下,脑子又被猛猛一锤,兆青像是从水面破出的溺水者,现实轰轰而来,压得它喘不过气。
身旁涌动的水刃在涌动,巷内昏暗,龙尊的眼眸一如既往的倨傲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