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几乎同时,刃的手指尖微动,宛如从梦魇中挣脱出,改虚握为紧攥,手背霎时青筋暴起。
  他胸膛极速起伏,紧闭的赤红双瞳猛然睁开,状似烛火的瞳孔不住颤动,发热的臂鞲比视线更诚恳,告知那正试图扶他站起之人的身份。
  孽龙的狂吼如同魔音,鳞渊境下古潮怒涌,他的情绪被愤怒驱动,充斥着这具永不衰败的身体。
  无需看清,也不必施舍对方反应的时间,刃上手就是一剑。
  郁沐走在前面,正低头思索接下来的事,忽然听一阵巨响,无数青石碎块从他身后迸飞。
  其中一块精准命中他的后脑勺。
  “嘶。”
  郁沐捂住脑袋,不耐烦地转身,“丹枫,你在搞什么名堂……”
  烟尘四散,池水外溅,一道健硕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至于丹枫,已经手握击云,出现在十米远外。
  他神情戒备,严阵以待,枪尖上挑,做防守状。
  郁沐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来,你的病人有能力自己走进屋子了。”
  丹枫的话听不出喜怒。
  被剑刃斩裂的衣角分成细长的两条,在逐渐平息的气浪中飘飞,缓慢下落。
  “你对他做了什么?”郁沐惊愕。
  “我对他?”
  丹枫一哂,昔日神兵将锋刃对准了它的锻造者。
  “我也想知道。”
  “饮月君。”
  男声嘶哑,从烟尘沉寂的树下传来,许久未闻的癫狂和执迷混入艰难的喘息中。
  他肩膀耸动,脊背微弓,似在忍受极大的苦楚,支离掼入地面,支撑这具颤栗的身躯。
  很快,他抬起脸,双眼赤红,神情狰狞。
  “饮月君,你在这……”
  他呢喃着,赤金色的双眸空洞,遍是燃尽的疯狂。
  “你逃了,好……好!无妨,清偿罪业的时候到了!”
  刃靠在树干上,歇斯底里地笑着,反手抽出支离,持剑冲了上去。
  叮——!
  随着他用力蹬踏,浅洼中的水体轰地炸开,一道鲜红的剑光拉成直线,重重撞在击云上。
  丹枫后退半步,接下这沉重的一击,丰饶的力量强化了不死之躯,使这暴怒中的劈砍力有千钧。
  气浪震起地面的灰尘,楼瓦发出密撮撮的碰撞声,几欲碎裂。
  庭中树微微摇晃,飘落零星残叶。
  “等等,不要打,不要打!”
  心中的不妙感达到巅峰,郁沐不得不大喊。
  回应他的只有刀兵撞击的铮鸣。
  刃的进攻抛却理性,如同一只沉浸在梦魇中的猛兽,立誓用最凶狠的獠牙撕碎猎物。
  支离的剑光拉成血红光弧,连绵不绝。
  丹枫并不进攻,击云挥动,云吟覆水,不断卸力,且战且退。
  这显然惹恼了刃。
  刃大开大合地进攻,剑刃挥出残影,击中地面砖石和草木,碎屑飞溅。
  整洁的庭院瞬间飞沙走石。
  “想抛弃你的代价是吗,饮月君,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刃的声音断断续续,低沉的嗓音染上极致的悲凉和怒意。
  他握紧支离,猩红剑风直中地心,如同绽开的赤色彼岸花。
  丹枫挥动击云,一道剑光擦过他的脸颊向他身后的郁沐飞去。
  糟了。
  他呼吸一窒,身化云水,向后一移,瞬间出现在郁沐面前。
  击云横斩,冲力对撞,堪堪化解余波,他当即回头道:“没事吧?”
  “我没——”
  为了不吃到沙子,郁沐用袖子挡了下脸,还没等说完,只见紧追不舍的刃如同离弦之箭,一剑斩在击云的枪杆,将对方掼了出去。
  轰隆!
  主宅西侧的库房墙体受到重击,砖石滚落,半面墙倾塌,砖块将丹枫压在了下面。
  刃将郁沐护在身后,声音低沉道:
  “医生,小心,离饮月远点。”
  饮月不饮月的在此刻压根不重要,郁沐目瞪口呆,望着那一片凄惨的废墟,哑了几秒,忽然发出惊天惨叫。
  “我的墙——!”
  刃蹙眉,“墙不重要。”
  郁沐心神大震,惊愕地望向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时,坍塌的墙体下,击云横挑,丹枫从尘土中站起,冷厉的面容有了几分鲜活怒意。
  “好,就是这双眼睛,这个表情——饮月君,我们的果报终究要来!”
  刃目光因杀意变得炽烈、狂热,他几乎压不住话音里的癫狂,支离横扫。
  他刚要冲锋,忽地发现腰上一沉,低头一看,竟是郁沐抱住了他。
  “停手,要打出去打!”郁沐用力咬住刃的衣角,浅褐色的眼睛怒瞪,大吼。
  刃的表情相当吓人,已陷入狂躁的魔阴身患者并未因劝阻停手,他想伸手扒开郁沐的手臂,奈何击云从侧面袭来,只能被迫格挡。
  “放开郁沐。”
  龙尊略带怒意的声线平直冷酷。
  看不清的混战中,云水的气息比起先浓郁许多,很快,一只有力的手趁机抓住郁沐的衣领,将人拽到自己怀里。
  云吟所化的水流在院中席卷,如同肆虐的涡旋,抽飞砖瓦、掀开石砖,暂时封阻了刃的行动。
  丹枫问:“郁沐,我该怎么阻止他?”
  “你离开这里,放着我解决。”郁沐语速飞快,谁知丹枫直接否决。
  “不行,他是冲着我来的。”丹枫用击云挑飞剑气,凌厉地眯起眼睛,将郁沐往后一推,“躲好,交给我。”
  话毕,丹枫手持击云,如同锋锐的雨线,轰入战场。
  “喂!”
  郁沐气急败坏,他心一横,当务之急是保住他的房子,其他的只能从长计议。
  这么想着,庭中树的树冠刚微微发亮,一道飒爽的身影轻盈地落在房檐上。
  她的银铠泛着金属特有的色泽,长剑结出薄霜,斩碎了涌动不息的气浪。
  郁沐抬头,看见了一轮冰寒的圆月,以及女人冰冷的双眼。
  镜流?!
  扑面而来的寒气仿佛即将封冻千里,强烈而熟悉的危机感使庭院中的二人动作一顿。
  下一秒,女人起跳,一道克制却威力十足的斩击从天而降。
  拜她所赐,丹枫和刃终于从你死我活的白刃战中分开了。
  剑光犁过土地,平整的青砖被碾成齑粉,花草惨遭蹂躏,除了尘土的灰霾,空气中还飘着野草汁液的清新味。
  郁沐绝望地睁大眼睛,金发蔫耷地贴在面颊上。
  他有点喘不上气了。
  镜流跳下院墙,挽了个剑花,落地之处霜华绽放。
  女人的声线冷如剑光:
  “好大阵仗,真是热闹。”
  “二位,别来无恙。”
  丹枫靠在树下,手中击云寒芒斜绽。
  刃脚踩倾倒的砖石,支离剑光夺目。
  三人呈三角形站立,各执端点,彼此戒备,敌意暗涌。
  与他们相比,镜流从容得多,她的剑覆上冰结,剔透森冷的利刃一一虚指过罪人的脸,如同猎人锁定目标。
  “我还以为你们会继续躲着,像老鼠一样,糜烂可悲,不见天日。”
  她凉薄的嗓音藏着难以掩盖的恨怒。
  “祸首丹枫,造作兵祸,私自脱狱,以斥刑责。”
  “罪囚应星,染指丰饶,助孽妄为,堕为孽物。”*
  “还有我……罪人镜流,身犯魔阴,弑杀同袍,背弃盟谊。”*
  “今日,云上五骁的罪祸,先算一笔。”
  镜流的双眸被冰霜覆盖,反手握剑,锋锐的剑刃映出她平直的唇线。
  “诸位,可有遗言。”
  皎洁的月光从天际投下,薄云飞掠,照出三人映在一地砖石上的身影。
  无人对镜流的发问作出回应,凡在此处,皆已做好了赴死偿债的准备,除了郁沐。
  “等等,开什么玩笑,我许你们动手了吗?”愤怒的医士大吼。
  镜流不带情绪的视线投向郁沐,思忖几秒,开口道:“医士阁下,抱歉,这是我们之间必须了结的私事,如果你因此受到十王司的排查,不幸入狱——”
  她就地蹬踏,率先冲向丹枫,最后的话音几乎被自己的剑光斩碎。
  “我会负责救你出去——”
  巨大的冰棱随着剑气的泼洒在地面生长,霎时将庭院分割。
  震耳欲聋的神兵碰撞声极速短促,三色剑光绵延交错,冰柱不断再生,又被剧烈的挥斩坎成粉末。
  不算结实的院墙出现斑驳裂痕。
  空气中弥漫的冷意令郁沐不禁打了个寒战。
  完全,没人,听他,说话——!
  完了,他的房子,他的花草,他的围墙,他的丹鼎司编制,他的平凡生活。
  全完了……
  他脑子里不断循环不妙的词汇,忽然灵机一动。
  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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