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郁沐轻声呼喊,书室中只有风掠动树叶的簌簌声。
  “咪咪,出来。”
  他向前走去,脚步声有空荡的回音。
  很快,一丝利爪扒拉绢布的声响从书案后传来。
  郁沐闻声赶去,一看,果然是咪咪在撕咬景元的坐垫。
  他拎起咪咪的后颈皮毛,将毛线乱飞的坐垫从狸奴口中抢了回来。
  咪咪一脸无辜地睁着圆眼睛,尾巴一扫,将身后立柜上的装饰品扫落大半,并嚣张地歪了下头,颇有种‘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意味。
  郁沐冷哼一声,甩甩,咪咪蹬着腿乱动,身上的毛一个劲往下掉,像棉絮一样。
  给咪咪晃晕了,没空折腾坏事,郁沐一手拎着狸奴的后颈,一手去捡书——书掉的到处都是,还有的滑到帷幔旁。
  他一本本捡起来,放到书柜上,反复几次,手持最后一本,心血来潮翻了翻扉页。
  「帝弓大捷史料垂迹考」
  真是令人丧失阅读欲望的书名,郁沐想。
  他摇了摇头,正欲抬脚,忽然,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
  柔软的、细长的一条,虚虚圈着他外露的脚踝,郁沐与手里的咪咪对视,瞧见了对方在空中晃荡着的尾巴。
  不是狸奴……
  那是什么?
  郁沐向下望,只见屏风的脚架与地面的空隙中,一道细长的碧色龙尾悄悄探出,正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他的脚踝。
  宽厚的木架底座隔断了视线,再往上是绣着仙舟联盟玉兆纹路的屏风,三层轻纱,非常高大,非目力所能穿透。
  郁沐脚一动,尾巴便恋恋不舍地伸过去,奈何空间很窄,它探不出来,被卡在底座下,只好小心翼翼地沿着地面扫动。
  这条尾巴是谁的,简直不用猜测。
  但令郁沐诧异的是,距离如此之近,他居然没能发觉丹枫的气息。
  难道是什么神奇的仙舟奇物?
  郁沐往后靠了一点,脚跟抵在木架上,尾巴便凑过来,用柔软的毛发蹭他的外踝。
  他们就这样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背向站立,隔着一道屏风。
  过了一会,书室外有人说话,一点噪音后,景元出现在门口。
  “郁沐,你在这里做什么?”
  郁沐一动,脚踝上的触感消失了——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他拎起手里蔫头耷脑的咪咪,“你问它。”
  第61章
  神策府的晚餐丰盛且美味, 饭来张口的惬意感令郁沐心生向往。
  他趴在矮塌上吃甜品,软嫩的浮羊和胃乳盛在碗中,被你一口我一口地喂给咪咪。
  很快, 景元看不下去了, “郁卿,咪咪的体重已经超标,你就别喂它了。”
  “这是无糖的。”郁沐晃了晃勺子,狡辩道。
  咪咪眨巴着蓝眼睛, 欢快地嗷了一嗓子, 以作附和。
  夜里的神策府灯火通明,白日在职的守卫云骑和策士已经放工, 恢弘大殿内一时间显得有点冷清。
  景元从下方的虚影棋盘走上来:“但你十分钟前还在告诫我不要喂它吃太多。”
  “是吗?”郁沐视线一移, 喃喃:“我真的说过这种话?”
  “郁卿——”
  “可是你看。”郁沐连忙把咪咪抱起来,用可爱无辜的狸奴脑袋应对景元的诘问:“不给它吃的话, 好可怜。”
  景元拎起咪咪的后脖领,“我怎么觉得,即将被青镞强令减肥的它更可怜。”
  咪咪:?
  狸奴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
  郁沐笑了两声,歪倒在矮桌上,过了一会, 他向景元告辞,却被拦了下来。
  “难得有空,郁卿陪我下几盘棋, 解解闷如何?”
  “闷?”郁沐诧异, “我以为你已经被工作抽干了力气, 不觉得闷了。”
  “工作是工作,但人偶尔也是要放松一二。”景元一叹:“还是说,郁卿是怕输给我?”
  郁沐眉梢一挑, 斜倚在古铜色的矮柱上,“你是神策将军,能在对弈中赢你才奇怪吧。”
  景元:“哦,看来郁卿要放弃了。”
  郁沐:“……”
  景元金眸一弯,笑意浅淡和煦,落在身上,却像是某种轻柔却锐利的注视。
  接着,他又道:“没关系,郁卿今天工作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郁沐:“……”
  郁沐立刻放下手中的药箱,折起袖子,掷地沉声,气势汹汹,“拿棋盘出来。”
  景元的白毛一晃,抿起嘴,“好。”
  二人面对面坐着,中间搁着一个纹路笔直,方正开阔的虚影棋盘,咪咪在软榻上打滚,扑咬着一枚带铃铛的滚球,每次起跳,雪白的杂毛都会呼——地一下飞起来。
  郁沐支着头,认真翻看规则书,不小心被咪咪撞到腿,便分出一只手,将狸奴按倒。
  他抬头,只见景元大马金刀地在对面坐着,蓬松的白发垂下,一派闲散,无所事事。
  郁沐看不得人偷懒,尤其是景元,“你把它的毛剪剪?”
  景元偏头看去,“很多?”
  狸奴的毛发粘在竹垫上,卡在缝隙中,细细密密一小撮,如同连绵的菌丝。
  是很多。
  景元从手抽匣中拿出一个球状小梳子,盘起腿,拍拍,咪咪自觉地走过去,一趴。
  神策将军梳毛的手法很专业,一看就是认真学过,咪咪翻腾一会,喉咙里发出呼呼噜的惊天巨响。
  “我听说,狸奴都很喜欢梳毛。”郁沐翻动书页。
  “据说,这是族群间相互关照的方式。”景元认真地将梳下来的杂毛团进置放盒,“不只是狸奴,凡是群居生物都有类似的习性,比如狐人,持明,甚至是步离人……”
  听见持明二字,郁沐来了兴致,“你知道持明表达亲近的方法?”
  “不了解。”景元意味深长地酝酿一阵,“这种少见的问题,难道不该去问持明吗?”
  “不一定非要亲身实践……我听闻持明喜欢细长的、锯齿较多的排梳,贴合躯体的流线弧度,能最大限度扫清尾部冗余毛发里残留的灰尘。”
  郁沐兴致勃勃道:
  “另有一种特殊的工具,叫做弓弧软刷,以纤细的绵玉虫茧的丝线做成,兼具耐用性和柔软度,能妥善清理持明密集贴合的鳞片。
  只可惜制作这种软刷的手艺已经失传了,市面上没得卖。”
  “还有……”
  “郁卿。”
  景元适时打断郁沐,怕对方一整晚和他唠遍持明躯体保养一百零八个小妙招。
  “你这些,小秘方,都是在哪看到的?”
  “在一个丹鼎司和持明的友好交流活动中学到的。”
  景元:“可当今的持明多褪去了原本的龙相,无爪无尾无鳞,即便你学会,也难有用武之地。”
  郁沐眼中的兴味消失了不少,“也是……”他心不在焉地支着头,忽然道:“但没关系,我可以打劫一个持明回来。”
  景元的金瞳倏然睁大了一点。
  “愿意体验免费清洁和专业理疗服务的持明应该有很多。”郁沐胸有成竹。
  景元:“……”
  还没等他开口,郁沐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突兀的响动。
  咔哒。
  像是某只蛰伏着的有鳞有爪的生物,狠狠挠了下粗木横梁、发出的泄愤之音。
  郁沐仰起头,神策府的穹顶是架梁纵横的开放构造,仿佛立身山峰海崖,自仙舟舰锋仰望墨色苍穹和璀璨群星。
  任何细小的事物,只要藏身于深邃晦暗的星空中,都会变得难以辨清。
  郁沐指向头顶,明知故问,“景元,你这房梁是不是有东西?”
  景元:“……怎么会呢。”
  “是吗?”郁沐喃喃,“看来,你这房子也该修了。”
  景元皮笑肉不笑。
  郁沐不再追究,片刻后,合上规则书,胜券在握,“来吧,我准备好了。”
  黄蓝棋子准备就绪,本着新手优先的原则,郁沐先执棋。
  十几个回合下来,弈棋如兵戈,刀光剑影硝烟无声,郁沐的先锋和机动兵七进七出,被景元杀了个片甲不留。
  “将军。”
  “将军。”
  “将——”
  “等等,景元。”郁沐一脸严肃,“你是不是藏棋了。”
  景元:“郁卿,对付你,我还无需藏棋。”
  郁沐:“……嘤。”
  他往后一仰,躺在铺了软垫的坐榻上,双目放空——他总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已经打了好多草结。
  “怎么,这就认输了?”景元鬓边的白发一晃,“不再来一局?”
  “景元,你看看现在已经几点了。”郁沐指了指墙上的钟,“再过三个时辰,都该上班了。”
  “果真是。”景元一瞥墙钟,“与郁卿对弈着实有趣,害我错记时辰,深夜至此,卿不妨在这里住下?”
  郁沐抱起咪咪,习惯性拍了拍狸奴滚圆的屁股,得到一声清脆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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