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丹枫没否认,只道:“他还买什么了?”
“这倒是没了,他是我家新客,只借过这一本,您这是?”老板小眼睛一眯,“想打听朋友的喜好,送礼物?”
打听喜好?
丹枫翻阅手里的话本,掠过几张精美插图。
郁沐的喜好还用打听吗,这人从来没遮掩过。
“还有类似的话本吗?”丹枫扬了扬手里的书,面无表情地掷下豪言,“我都要了。”
“您是指冒险故事,还是……爱情动作小说?”老板谨慎道。
丹枫想了想:“是龙尊读物。”
他倒要看看,郁沐究竟在读些什么东西。
——
阿嚏。
郁沐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您着凉了?”
正搬东西的竹辉顿时紧张回头。
“没事。”
郁沐摆手,示意自己身体无恙,就是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背后冷飕飕的,像是有人在拿铲子掘他树根。
说来也巧,这次的值班任务两人一组,刚好是和竹辉一起。
自己这位趾高气昂的同事在目睹他的‘真面目’后,立刻化身驯顺绵羊,每说一句话都要用敬语。
对此,郁沐品不出好坏,他只觉得竹辉做事的速度有了长足进步,虽然医术欠缺火候,但总体称职,刻苦,能用。
布置医疗台,张起丹鼎司的移动标志旗,隔壁就是云骑的参赛展台,完成报名的选手需要接受简单的外伤检查,登记身体状况,做前期的流程准备。
热斗永远不缺少观众。
没过一会,十字街口的茶馆、酒楼、客栈窗台就趴满了看热闹的人,人们将擂台围住,伴随着简单的开场白,比试正式开始。
郁沐忙了起来。
比试中受轻伤的比比皆是,他忙于收拾药物、包扎,闲下来瞧瞧台上的表演,除了花拳绣腿的三教九流之辈外,偶尔也能见到几个武艺精湛的勇士。
他拉过一张椅子,拾掇一把闲食台提供的酥炸青豆,正看得津津有味,忽地听人喊他名字。
“郁沐!”
郁沐转头,瞧见三个人。
一只白毛狮子,一双狐狸耳朵,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
他眯起眼,仔细端详,片刻后,咀嚼青豆的腮帮子停了。
等等,最近仙舟将军的出没概率up提升了这么多吗?
“郁沐,原来是你在这里值班?”
月御笑容明媚地大喊,好在台上擂鼓声声如雷,盖过人群的听觉,没吸引到注意。
既然已经被看见了,就没有再假装看不见逃走的道理,郁沐犹豫几秒,重新开始嚼嚼。
月御率先来到他面前,郁沐拿起桌上盛着青豆的小碟,一递。
“来点?”
“好耶。”
月御眉开眼笑,拉过椅子,大马金刀地支起腿一坐,朝身后两位闲游的男士招手。
“快来。”
没一会,三个将军围坐在郁沐身边。
景元今日换了一身常服,看上去清俊又斯文,没有场合需要他拿出将军的阵仗和威严,便取下了端庄的铠甲护腰,更有过去闲散自由的意蕴。
但郁沐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位朱明将军身上。
怀炎年迈,慈眉善目,一盏斗笠斜垂,不算明亮的天光下,他的神态十分慈祥,双瞳浑浊,目光却如刀枪剑戟般锐利。
这隐入淡然气场中的锋芒令郁沐不禁坐直。
怀炎慢悠悠问:“这位是?”
郁沐没起身,只直视对方,“晚辈郁沐,一个丹鼎司医士。”
“哦。”怀炎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了,是你……工作还顺利吗?”
“托将军的福,还算顺利。”郁沐意有所指。
怀炎一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看向擂台。
老年人不喜欢吃坚硬的零食,景元便贴心地倒了杯茶水给他。
“真是青年多俊杰,”怀炎感慨。
景元附和几声,郁沐神色如常,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怀炎将军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的庆典游行,对方并未带领朱明的队伍出场,许是老人家不喜热闹,惯于清净,但一个月御本就棘手,再加上怀炎……
难道说,在「罗浮」上集齐帝弓七天将,可能不是天方夜谭?
郁沐苦中作乐地想,兴许过段时间,他就可以给药师进贡一个「建木智斗七天将大捷录」的睡前话本了。
景元坐在郁沐旁边,见对方走神,坐姿立刻变得僵硬。
他警惕地环视四周,伸长双腿,试探桌底,在确实没踩到‘可疑人物’后,舒了口气。
月御:“景元,你怎么这么紧张,台上的选手你认识?”
景元瞥了眼台上的两个朱明选手,“错觉。”
月御:(盯——
景元的笑容依旧体面,礼貌。
没过一会,有选手下台,郁沐借工作之名脱了身。
怀炎望着擂台,眼皮耷拉着,苍老的面容有一丝恍惚。
“怀炎,不是说好今天去工造司吗?怎么来这了。”
月御嚼青豆的声音嘎嘣响。
怀炎并未开口,仿佛有什么沉重到不得阐明的情绪在积压,他的面容一贯慈祥,只是在将目光投望到更远方后,有片刻愁绪。
“景元,罗浮现任的百冶,有人选了吗?”
景元停顿少许,“自饮月之乱后,百冶之位空悬,工造司来报,需要更多时日重新选拔百冶。”
“是吗。”怀炎摩挲着椅子扶手,“那……”
景元垂下头,细细聆听。
怀炎的后半句终究没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景元知道,他为何而叹。
比试进行的不算快,身为将军,三人还需去更多地方走动,毕竟是庆典的第二日,也是各项活动正式开展的首日,得表现出一定的关注。
没过一会,月御急着去绥园参观狐人建造的奇妙洞天,先行告别。景元是东道主,不如身为客人的月御和怀炎自在,要听取各地云骑的汇报。
怀炎不受冗杂闲事烦扰,看了会比试,瞧见远处有家定制机巧的匠铺,来往商客众多,便起身,走向匠铺。
匠铺是家老字号,传承了多年,目前接手的是祖孙三代。
头发花白的老板趿拉着拖鞋,叼着一个小机巧件,正在门口的长桌案前修一个谛听玩偶。
壮硕的男人是老板的儿子,正在招呼客人,充当收银。
大厅内,蒜头一样大的小孩绑着头巾,稚拙地挥动冶炼锤,捶打一块烧的通红的陨铁。
他不算太高,柔软的黑发束在脑后,脸上有一道黑油留下的痕迹。
像。
很像,怀炎想。
只不过他的徒弟禀赋卓绝,得天独厚,小小年纪便能造出更惊艳的机巧造物,而非单纯挥动锻锤。
怀炎站在门外看了许久,久到老板把谛听玩偶修好后,发现了他。
“您是,怀老将军?”
老板在围裙上抹了下手,从案前走了出来,顺便瞪了儿子一眼,怪对方没及时招待。
“可有什么需要?”
怀炎一笑,“只是看看,这里的机巧颇有巧思。”
“我愚笨,净会捣鼓些不实用的……”老板话虽这么说,脸上却满是笑容。
能被怀炎夸奖,此等殊荣,即便是朱明仙舟的工造司匠人,也不见得能有几回。
怀炎的目光转向长案,上面放着一些客人寄送来修理的机巧物件,多是精密的玩具或装饰物,只有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
是一张机巧造物的图纸。
手绘图纸在当今的工造司中并不常见,只有某些秉持着老传统的家伙才保留着相应习惯,霜炭笔锚准的基准线格中,一台双足狐首火轮车跃然纸上。
排列整齐的精巧灰线勾勒出绝大多数部件,唯一一处空白,似是制作图纸的人举棋不定。
三道棕黄色的手绘线连接了空白区域,巧夺天工地将所有部分串联。
注意到怀炎的目光,老板像做学徒时被师傅抓住了错漏处,一脸尴尬。
“那是一个失败的作品,想设计新颖又完美平衡动力和准度,试验之后才发现,实在困难。”
怀炎拿起图纸,心中一动,指着那三条棕线:“这不是解决了吗?”
老板一头雾水地拿起,“这不是我画的……难道是刚才的客人?”
“客人?”
怀炎追问,“已经走远了吗?”
罕见地看见老将军流露出如此神态,老板往街口的方向一指,“是一个男人,往那边……”
怀炎当即腰板挺直,健步如飞。
越靠近街口,被擂台上比武的热闹吸引,人流便越大,到处都是人,却没有一个能让怀炎眼熟的背影。
很快,他意识到漫无目的地寻找没有任何意义。
怀炎停在街口,摘下斗笠,花白的头发绑紧,头颅低垂,半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