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郁沐与镜流缠斗了不到十秒,便一枝条将人抽进海里。
在镜流坠海的巨响中,万千条细嫩的枝叶拔地而起,抓住踏虚的龙,将对方裹了起来,如同一个深棕色的茧。
“丹枫……”
景元踉跄着爬起来,抓住石火梦身,过度透支力量,他几乎已经无力召唤神君。
他只能看着那深棕色的茧逐渐收缩,结成密不透风的球,将好友包裹在内,不知音讯。
——
丹枫屏住呼吸。
鼻息间满是枝叶破碎后挤出的草木清香,浓郁到发腻,香气顺着鼻腔进入肺部,像是把整个呼吸道都腌透了。
四周传来细密的声响,像是枝条在持续封锁、缠绕,但这里并不暗,叶片散发青黄色的光点,如同萤火,照亮了面前狭窄的树壁。
这似乎是个球形,丹枫想。
很快,他就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自己如今的境况了。
粗糙的枝蔓从四面八方涌来,缠住他的四肢,皲裂的树皮在伸展中摩擦他的手臂,带起细密的尖锐的痒意。
它们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伸入宽大的衣袖,沿着肌肉的纹理生长,直到彻底捆住手脚,咬紧猎物的躯干。
丹枫难受地垂着头,在这窘迫的折磨中,听见了一道近在咫尺的声音。
有什么落在了他面前,发出了哒的一声。
紧接着,一只光滑又细腻的手掐住了他的下巴,没有用力,仅仅是指腹在下颌线与颈动脉外侧的皮肤处摩挲,像是在检视、或者……爱.抚。
丹枫脑子里突然蹦出这样荒谬的词汇,突兀到他自己都自嘲,诧异非凡。
他一定是疯了,或者说,从他对建木抱有异样的情愫开始,他就已经疯了。
持明也有魔阴身吗?要不然,他怎么心中一点恶心和反感都没有。
很快,对方不再满足于用手指丈量他的骨相,它慢慢地落在他的耳廓、唇角、以及,他的龙角。
这情景,让他想起了在倏忽之战的战场上、第一次见到建木的场景,那时,那家伙也是如这般冷酷地探索着他的外表,说着一些似人非人的鬼话。
在他走神时,对方忽然凑近了,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廓,丹枫一惊,一个濡湿的东西含住了他的耳尖。
它的动作非常缓慢,带着探索的求知欲,有条不紊地沿着柔软的骨骼舔舐。
丹枫一激灵,冷然的龙目霎时瞪大,慌不择路地转头,却被警告似地咬了一下。
并不尖利、甚至有点钝的齿尖在他耳廓的软骨上蹭了一下,一道冷酷的轻音传来:“丹枫很漂亮。”
“喜欢。”
再度听到这直白的话,丹枫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震惊。
对方抓住了他的角,这次,动作十分温柔,抬起了丹枫的脸。
那双陌生的黑金裂瞳昭示着面前孽物的身份,它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下依旧明亮,具有摄人心魄的魅力,游走在孽物与非人的界限,令人单是注视就会感到惊悸和眩晕。
丹枫一怔,然后,郁沐搂住了他。
确切地说,是捆住丹枫的树枝们贴心地往前一递,将丹枫送到了郁沐怀里。
郁沐垂着头,下巴搁在丹枫的头顶,脸颊紧挨着对方冰凉的龙角,眸色沉沉,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丹枫,来找我。”
丹枫的心倏然一跳,他不明白郁沐在说什么,没等他发问,头顶的龙角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痒意。
龙角根部布满敏感的神经末梢,经不起任何细致的折磨,丹枫低低地喘,躯干发力,试图挣脱树木的围困,但无济于事。
对方的牙尖慢慢在龙角的表面摩擦,它有着旺盛的、天真又残酷的好奇心,为龙尊挤压出的每一丝反应欢欣雀跃。
终于,对方吐出来那截满是水光的、可怜的龙角,满足地蹭着丹枫的头发。
“原来,龙角是没有味道的。”郁沐颇有些遗憾道。
丹枫的呼吸变得沉重。
他喉咙很痒,心跳几乎过速,目光有片刻失神,尽管他很清楚,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危险的丰饶孽物,他不该失去警惕、防备全无、袒露脆弱的一面,但他实在难以对抗本能。
他甚至无法从依偎中起身。
“你是他们最宝贵的筹码,我希望你能,自愿地,来找我。”郁沐的声音落在他耳畔。
丹枫:“……”
倏然,外界传来一声剧烈的响动,大概是落海的镜流和筋疲力尽的景元来救龙了。
“终于和朋友们要好起来了……”
郁沐叹息一声,似是为他高兴,身影从丹枫面前消失。
陡然间,无数包裹着的树枝散开,绞紧他的巨物不再,丹枫落到地上,连忙爬起,只见郁沐已然升入天空。
建木的身躯如同辉映,竞相泛起异状连连的青光,罗浮的天际霎时被这光线污染,宛如坠进了飘飞着青黄叶片的末日片场。
凶悍的建木身生琼枝,冷酷妖冶,它垂首俯视狼狈的众人,古老又深沉的嗓音响彻天际。
“诸位,我不是在征求仙舟的意见,更非寻求合作,今日所为,不过是向你们传达我的旨意。”
“建木将以人的姿态行走世间,你们应当接受,且只能接受。”
它睨向众人,巨木神躯直通天际,业火摇垂。
“想与我言和?景元,你还不配同我谈判,让你们的元帅来见我,七日内,她若不出现,便视为谈判破裂。”
“届时,我将亲率莳者,荡平仙舟。”
第92章
郁沐的身影消失了, 葱郁繁茂的巨树取而代之。婆娑的树影摧毁了一望无际的苍穹,古朴曲折的枝干伸入天空,宣告其无可撼动的存在感。
一切啸厉的风声归于平静, 海潮静默, 如同众人被惊骇和惊恐掐住的呼吸,周遭像是被歼星炮轰炸过,断壁残垣埋在焦土中,作为先前命悬一线的、激斗的铁证。
四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身后传来咯吱的异响, 蓬勃生长的枝干收回地底,远处, 被捆绑的怀炎踉跄着坐在地上, 大口喘气。
景元从惊涛骇浪般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跑向下方, 寻找月御。
他到时,月御正颓坐在惨烈的圆坑中心,狐狸毛被燎秃了一半,狼狈得很,前胸的伤口还在微微渗血。
她脸色苍白地一笑, 十分勉强,不忘插科打诨。
“呦,太好了, 你也没死。”
景元松了一口气, 把月御拽起来, 谁知对方哎呦几声,连连摆手,大喘气道:
“行行好, 你让我坐会,我怕我一动,断掉的肋骨直接戳进肺里,或者你找个担架把我抬回去?”
“很严重吗?”景元担忧道。
“不严重,还能活。”月御咧开嘴,强颜欢笑,别过头,望着远处的参天巨木,半晌,语调幽幽。
“我听见它说的话了,你打算怎么办?真的要报告给元帅?”
“眼下,除了实情上报,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法。”景元思忖道。
月御低落地撇了撇嘴,盯着自己身上堪称惨烈的伤痕,自嘲地哼笑:“真是狼狈,自诩仙舟将军,却被个孽物揉圆搓扁……”
景元:“……”
瞧着景元的脸色略有窘迫,月御慢吞吞解释:“我没在说你。”
景元:“我知道……”
“仔细想想,也确实没办法,毕竟敌人是建木,连帝弓都无法将其彻底斩杀的孽物,就是不知道元帅会作何打算。”
月御用力挠了挠头,被苦恼缠绕的感觉可不美妙。
比起这些博弈和权衡,她还是更习惯用武力解决问题,一旦陷入武力不奏效的场合,比如现在,她就黔驴技穷,一筹莫展了。
“交给元帅来定夺吧,毕竟,现在仙舟的存续问题,已经不是我等能插手的了。”景元长叹。
月御深以为然,打发了景元,就地歇息。
她痛得气都喘不匀,可没空陪景元唠嗑。
景元回到剩下几人所在的位置,一路上,他绞尽脑汁地盘算应当如何给接下来的危机收场。
眼下,建木给予了明确的宽限,却释放了更紧迫的信号,就像被执行死刑的犯人头上高悬的铡刀,到了固定时间就会落下。
短暂的和平后,接踵而来的是更棘手的问题。一旦建木有了强行占领罗浮的念头,并付诸行动,降临在这片土地上的将会是前所未有的浩劫。
可若想握手言和,仙舟又会被迫让渡多少权利,作出多少让步?
一旦建木贪婪的要求触及仙舟联盟的根本,元帅在衡量代价后选择拒绝,战争爆发,罗浮的人们又该何去何从?
最差的情况,如果星神借此参战……
景元脊背发凉,压抑了念头。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惊呼:“景元,你快过来,应星他!”
景元三步并作两步,急切地翻上山崖,赶到众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