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那书生率先发笑,并非是为触犯禁忌,害死所有人。而是见我们快要支持不住,在减员前,把鬼怪引到他那里。”
  “先引鬼怪,再破鬼蜮,然后令我们撞门——”
  他竟然能反过来利用规则,在瞬息之间想出破局之法,甚至胆敢以身入局!
  何等疯癫大胆!
  幸好那书生有个保命的油灯,就算是凡人之身,也能在鬼蜮行走……
  等等,刚才那盏灯,灭了!
  危险!
  沈云立即折回,试图将还陷在灵堂的书生捞出来:“裴先生,灵堂门开了,快出来!”
  他很清楚,现在把书生救出来的价值,远大于捞回些生死不知的家伙。
  不被压制,他白刃出鞘,肆意解放刀意,上来就斩了两名行动迟缓的白衣宾客。
  给他点时间,或许能够将这些鬼怪斩杀,但要迅速清出一条道,却远远不够。
  灵堂内里无数鬼怪复苏,似乎要将那书生淹没在涌动的惨白之中。
  复苏的纸人摇摇晃晃站起来,顶着诡异的妆面,向香案上走。
  那从画里跑出来的影子,更是狰狞凶恶,已经显现了半个身子。
  像行尸的白衣宾客,鬼墙更是严丝合缝,就像是另一堵灵堂大门。
  除了正主还没现身,异象已然尽出。
  裴怀钧阖眸,将仙人神异藏回眼底,换出平素温柔神情。
  “……这灯,仅有伪凶级,弱了些,不耐烧。”
  他还握着那根鬼香,看向浩浩荡荡的鬼怪,想着:“也罢,回头再寻些本源当灯油吧。”
  “裴先生——”
  是那个幽冥司的小孩子,莽莽撞撞的。
  白衣宾客面容青白僵硬,近在咫尺。
  一双狰狞的鬼手即将搭上他的肩膀,蕴着致命的诅咒。
  裴怀钧也不着急,提着不亮的灯,腕上红线渐浮现。
  “我虽然没什么神仙手段……”
  他的指尖按上红线,随意擦过。
  红线割破指腹,染上一滴鲜血。
  滚落时,红线颤动,莹莹发亮。
  裴怀钧莞尔,含着笑意,向虚空道:“小衣,救我一下。”
  灵堂之前,“奠”字灯笼,惨白光源摇曳。
  刹那间,几乎翻天覆地的鬼火腾起,将纷飞纸钱烧尽,好似漫天大雪。
  猖狂风雪深处,忽然出现一名绛衣美人。
  檀木乌发,漆黑双眸。
  苍白如雪的面庞上,不带一丝人的情感。
  纷飞的绛色衣袖间,都裹挟着幽厉恐怖的雪风。
  红衣之人出现时,白幡晃动,灵堂里所有的火烛,一瞬间尽数吹灭。
  天地震颤,连鬼怪的动作都为之停滞——
  不,那是碾压级别的恐怖鬼气,压在那群不自量力的鬼怪身上,教它们动弹不得!
  即使距离裴怀钧仅有半寸,却如同逾越不了的天堑!
  血红的暗影,幽冥的来客,彻底降临世间。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鬼判官,在看见这红衣身影的一瞬间,思维都停滞了。
  极端的恐怖降临时,沈云拿刀的手在颤抖,甚至都不知自己此刻是死还是活着。
  “……鬼、是鬼。可,他是什么鬼?”
  他在疯狂思考对应之策,却止不住地绝望:“凶?不,不止!煞?总不可能是……”
  沈云控制不住地想起了一个传说中的概念,浑身战栗。
  难道……
  “红衣厉鬼!”
  第22章 红白撞煞(7)
  惨白光源跳跃, 像是明灭不定的风灯。
  血与死,却比扭曲的灯影更恐怖。
  光源再次闪烁时,红衣鬼影消失不见。
  是有天之上的苍白雷电, 劈中这座鬼蜮古宅吗?
  还是血月穿过纸钱遮蔽,将天外的注视倒影在此, 才有这超乎寻常的诡谲魅影?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时间停这一刻,沈云战栗不已, 不住退后两步。
  他瞧见最怪诞的死亡一刻:
  灵堂里, 凝固的鬼影姿态扭曲, 却是分毫不动,唯有灰白的眼珠还在转。
  他们周身布满纵横的红线, 或许轻轻一动,必有肢体与头颅滚落一地。
  红衣厉鬼越来越近。
  每次显形,都伴随灯的明灭。
  更近了, 更近了, 那人间绝迹的幽冥之美。
  无法对上他空洞的眼睛,唯余战栗!
  红衣幻化成如烟的鬼气,溶入血色与夜色。
  厉鬼随意勾动无名指上的红线, 操纵着这好似蛛丝的鬼气之网。
  撕碎、切割、肢解、拆分——
  不详红光闪烁,如同玻璃落地,颠倒世界分割出无数切面。
  刹那,攒聚在灵堂的鬼怪,支离破碎!
  这里没有其他响动,唯有鬼怪尸块坠地的闷响,亦或是被扯断骨肉的撕扯声。
  腥臭腐烂的血污喷溅,雪白的麻衣丧服被风一吹,也化为满地烧焦的纸屑。
  忽然传来一声怪异尖刻的哀鸣。
  来自乌鸦吗?还是来自那些无声坠入幽冥的鬼?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不, 是单方面的屠戮。
  偌大灵堂被瞬间清空,待到衣绛雪杀穿,唯有裴怀钧站在一地鬼怪的残肢上,素袍白衫,不染纤尘。
  他垂衣负手,神情淡然,却向着显出幽冥鬼相的衣绛雪,露出温暖的微笑:“小衣来啦。”
  沈云注意到,红线的另一端,竟连着裴书生的手腕。
  鬼蜮之中,唯有他毫发无损。
  他有了一个恐怖的想法:“难道,那红衣大鬼……是来救他的?”
  他不是没听说过,修真门派里也有些驾驭鬼怪的手段,只是代价很大。
  可凡人也能驾驭鬼?
  “坏书生!”鬼影未至,裴怀钧却听到小衣的谴责。
  惨白的鬼灯笼闪烁,红衣美人拂袖化火,消失在原地。
  裴怀钧看到这一幕,却是笑了,心想:用鬼火进行空间位移,小衣果然越来越娴熟了。
  下一刻,衣绛雪出现在书生身后,绛袍似染幽冥的火星。
  一只苍白如雪的臂膀缠上了他的肩,这是保护。
  衣绛雪附耳,轻声咕哝:“被包围了才告诉我。我若来迟,你不小心死掉怎么办。”
  裴怀钧抬起手腕,勾了勾红线,他莞尔:“刚才被困鬼蜮,怕唤了小衣,却找不见我,着急,就妄自托大了些。”
  “还好小衣来得及时,救了我一命。”
  衣绛雪的眼珠泛出异样的金红,闪烁片刻,“鬼蜮?在哪里?”
  裴怀钧装作不经意透露重要信息,甚至向着背后画像一瞥,暗示:“刚才我们冒犯了遗像上这位老人,实在是罪过……”
  “原来是这家伙!”
  听懂书生言下之意,衣绛雪挥舞另一只爪子,陡然暴起,拧住了那遗像老人枯瘦泛着死气的手臂。
  一幅画出来的遗像,也会感觉到恐惧吗?
  会的。
  衣绛雪双眸幽幽,金红交错,向遗像老人杀意一瞥:“动我的猎物。”
  “都得死。”
  “咔嚓”一声,好似折断枯枝。
  留下的却是遗像老人的整条手臂。
  衣绛雪目光流转,盯着他,红唇微勾,天真又残忍:“墨汁吗?不好吃,但这画出鬼影的手段……”
  “我要了。”
  遗像老人诡异麻木的神情,在听到这句话时,陡然染上惊恐。
  下一刻,遗像老人当即放弃手臂,让其化作溃散的水墨,转身逃回画轴深处。
  绯色的鬼雾也不慢,尾随他闯入深处。
  不多时,画轴内传来一声极端凄厉的鬼哭。
  再看去,遗像上的老人慢慢融化,渗出血来,又被鬼雾蚕食殆尽。
  画轴上只留下空空的风景图。
  灵堂内外泛着诡谲的猩红,所有异象都平静下来。
  这里已经是衣绛雪的鬼蜮了。
  刚才,衣绛雪从那遗像上吃到了两种能力:“鬼蜮”和“画影”。
  裴怀钧平淡地绕开脚下的鬼怪尸骸,神色不动。
  唯有他的目光勾画过美人轮廓时,流淌出丝丝温柔:“小衣,不要乱吃东西。”
  他无奈笑道:“那遗像里的并不是真身,只是一种墨水画出来的灵异。”
  “如果说第四根香是‘拜鬼’,是鬼蜮的‘眼’。那这遗像留影,承载的就是鬼蜮本身。”
  裴怀钧没拦着衣绛雪吃掉遗像上的墨水鬼影,反而刻意暗示“鬼蜮”的存在。
  说明有吃的价值,不是什么杂牌货。
  毕竟,养鬼要精细有条理。不能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喂小衣吃。
  衣绛雪还趴在他的肩上,打了一个墨汁味的饱嗝。
  他萎靡:“好难吃。”
  衣绛雪敏锐的野性察觉到,这个鬼值得吃。
  别说是墨水味的,就算是酸的臭的,他也得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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