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既然红煞入侵白煞,是为蚕食未能复苏的老鬼,凭什么反过来不行呢?
  东君早就疯了。
  那些苍白古怪扭曲的鬼怪肢体,被他笑着塞入老鬼的腹部。
  老鬼枯瘦的腹部隆起,挤压着快要撑破的皮囊,像是充水的气球,又好似怀胎十月,只不过,这怀着的恐怕是鬼胎。
  红煞在老鬼的肚子里活过来,贴在鼓胀的皮肉上的,是苍白各异的人脸。
  虽然老鬼在痛苦挣扎,也毕竟是鬼。吞噬力量是本能。被极端折磨的时刻,他在蠕动消化红煞,竟然真的反过来吞噬了些许鬼新娘的灵异。
  那具棺材里枯萎干尸的模样,吞噬了鬼新娘的鬼仆,居然渐渐充盈血肉,身躯恢复成遗像上的老人。
  不过,比起画像的慈眉善目,他灰白暴突的眼睛里,不再是恐惧,而是多了凶戾血光,目光诡异地打量着裴怀钧。
  “继续,没有本君的命令,不准停。”声音平静。
  裴怀钧收回并起剑诀的两指,东华剑被他背在身后,剑指苍天 。
  很快,仙人又将红色纸钱点燃,随手撂在虚空中,看着灰烬升空。
  又是一轮召鬼、屠鬼。
  虚空浮出光点,再窸窸窣窣地爬出鬼新娘。
  这一次,又有百余之数。
  或许是正常的鬼仆被屠去太多,古怪的东西更多了。
  例如,穿着红喜服的稻草人、红漆书架或是山羊。无论人或物,只要被同化污染,都会成为“鬼新娘”。
  裴怀钧面对鬼怪时,出剑不会有丝毫犹豫。
  剑光须臾星落,这批刚爬出来的鬼新娘,又转瞬湮灭。
  深深空庭院,仅剩下书生淡而冷的报数声:“三百一十九。”
  “四百二十三。”
  “……”
  对东君来说,杀鬼怪是世上最无趣的事情。
  不如说,他的血已经冷了,世间的一切,也早就没了意思。
  如今能驱使他行动的唯一理由,仅是小衣,如此而已。
  为了寻找去往小衣身边的那条路,杀多杀少,不过是平静挥剑,割麦子的事情罢了。
  “第四百九十九只。”
  裴怀钧站在那具鬼新娘的尸首前时,终于从那片覆面的红盖头中,感知到了衣绛雪微弱的气息。
  仙人的背后,无数鬼怪的残尸堆成了一座小山。
  诡异的头颅滚落在地,男的女的,还有羊与狗,咕噜噜,在他脚边打转。
  有些没有死透的,还睁着浑圆的眼睛,发出古怪的声音:“咯咯、咯咯咯咯——”
  “找到了,那这些都没用了。”
  裴怀钧转身,看向正躲在鬼新娘之山里偷偷啃噬的老鬼,平静道:“张久德,滚过来。”
  那老鬼尖牙利齿,满嘴嚼着腐肉,躯体正在不断膨胀。
  他已不是之前枯瘦的干尸,而是在吞噬红煞时,吃出了一身可怕的血肉,目露凶光地望着他,没动。
  血肉撑开了他枯瘦的皮,全身上下都是裂开的疤,甚至还有青紫色的癜痕,那是密密麻麻的尸斑。
  “变凶了。”裴怀钧见他开始不听话,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红白煞互噬的后果,是吃的越多,越会失去理智吗?即使是凶级近煞的鬼,也不例外。”
  不过,这也是预料中。
  裴怀钧动手填鬼,是暂时还得留这老鬼到头七,预防红煞失去目标后逃离。
  非常罕见的红白煞,之间有冥冥的联系。不如说,是至死方休。
  或许与前朝时,发生在这条街上的过去有关。
  裴怀钧估算过他的实力,既不能让他轻易被吞噬,又不能让其全然凌驾鬼新娘,即使是填鬼,也不能填多了,得拿捏度。
  书生随手一指,剑光让堆积成山的鬼尸湮灭成灰。
  他侧目,那疯癫又寒冷的眼神,无论人或鬼,都终生难忘。
  回旋的剑光未能停歇,而是化为一柄小剑,直直穿透那疯狂老鬼的颅脑,将其重新钉回棺材中。
  “滚回你的棺材里,睡到头七再出来。”
  一声闷响,漆黑棺盖轰然阖上。
  裴怀钧处理完后续,再在古宅留下三枚巡视的东华剑光作为后手,清剿张家古宅中作乱的鬼怪。
  先这样消停到头七罢。
  待到一切做完,书生也毫不犹豫地揭下陈旧的红盖头。
  他消失在了原地。
  第27章 红白撞煞(12)
  亥时已到, 天色沉暗,红煞涌动时。
  裴怀钧突兀地出现在鬼蜮里,一身素雅青衫, 像个清隽文弱的凡人书生。
  浑然看不出,他方才祭出东华剑, 硬生生屠了四百九十九只鬼新娘的疯癫。
  月光收束了光源,桥上正过来一顶红艳艳的花轿。
  锣鼓喧天, 好不热闹。
  裴怀钧轻拂戴着扳指的无名指, 红线虽被他封住, 却依旧能单方面感应衣绛雪的存在。
  他心里冷静地想:“小衣不在这里。也就是说,这座鬼蜮里, 还有通往别处的入口。”
  东君很少有找鬼蜮找的这么费劲的时候。
  毕竟是从前朝就兴风作浪至今的鬼。这一手鬼蜮,足以让其位列“煞鬼”名录,成为“灭城”的灾难。
  也难怪张老太爷躲在棺材里硬等头七, 希望能熬过鬼新娘无孔不入的侵蚀。
  只不过, 鬼新娘捕捉活人很零散,时间拉的长,又常年藏在最深层的鬼蜮里, 时至今日,并没有直接造成殃及全城的灾难。
  鬼怪横行的时代,鬼新娘目前为止的危害性有限,算是一种“可控”的灵异。
  无他,那些灭城甚至灭国级别的恐怖厉鬼,也都活跃在人间,各自称王。
  他们占据的地盘,至今都是无人死地。
  人族拿他们毫无办法。
  毕竟,依靠人现有手段, 厉鬼几乎不可能杀死,只能被封印,代价还极高,甚至有打破如今平衡的可能。
  两相权衡下,即使是东君也难以出手,只能被迫舍出一部分属于人族的领地,让给现世游荡的厉鬼盘踞。
  裴怀钧站在桥上,桥下晦暗涌动,窥探不清。
  唯有那顶花轿附近,送亲的仪仗队打着四盏大红灯笼,摇曳着影,明晃晃、亮堂堂的照。
  他似乎被归在送亲的队伍里,除却敲锣打鼓外,这顶花轿竟是封死的,像个赤红的棺材。
  裴怀钧杀过的鬼何止万万。杀的多了,经验就丰富了。
  “不可惊动仪仗,不可看桥下,不可见新娘。”裴怀钧想起禁忌的规则,反推出鬼怪的行动规律。
  如果惊动仪仗,大概会引发鬼的攻击吧。
  桥下大概也藏着许多鬼,他已经感觉到鬼气在涌动了。
  正常情况下,他是看不见新娘的。因为新娘被封在像棺材的花轿里,从内部无法打开。
  毫无疑问,这是把鬼新娘送去冥婚的仪仗。
  裴怀钧随意地跟上花轿,缓步徐行,保持身在光源里。
  视线却如惊鸿点水,掠过虚假如窗花剪纸的亭台楼阁,向月亮之上看去。
  足以看穿伪装的仙人瞳孔,此时倒映出真相:
  正演着鬼新娘出嫁一幕的鬼蜮,仅仅是表面一层,上方还叠着无数相同的鬼蜮。
  鬼蜮层层堆垒,互相勾连,宛若海市蜃楼,构筑起复杂的塔型景观监狱。
  只是时间轴不同。
  有的在亥时,有的已至子时,重复着那永恒一日的悲欢离合。
  置身其中,好似走在时间与空间的双重迷宫里。
  裴怀钧:“也难怪,鬼新娘是从不同的光圈里出现。”
  “换句话说,每座鬼蜮里,只会有一个符合特征的‘鬼新娘’,是支撑鬼蜮存在的‘灵媒’,通过鬼仆分身,将鬼蜮层层堆叠成塔型。至于鬼新娘本体,就藏在这无穷无尽的鬼蜮里,难以定位,自然就很难杀。”
  不过,裴怀钧先前围点打援,不断用红色纸钱吸引鬼新娘入侵,也杀了她不少鬼仆。
  恐怕,有许多层鬼蜮已经空置下来,甚至完全瘫痪了。
  裴怀钧看向那海市蜃楼般的鬼蜮虚影,果不其然,看见这座严密堆叠的塔正在内陷坍塌。
  被他杀死太多鬼仆,即使是鬼新娘也元气大伤。想要重新构筑鬼蜮,需要废不少功夫。
  “接下来,就是寻找这层鬼蜮的出口。”
  裴怀钧忽然凝神,他注意到,悬挂天穹的血月像一张红艳艳的剪纸,又似窥视景观的窗口。
  习惯了三轮血月的夜晚,他最开始没察觉什么异常。
  刚才一瞬,裴怀钧感觉到月亮背面的窥伺。
  时而投射、时而消隐的月华,正是鬼的视线来去的征兆。
  鬼新娘无力阻止他的入侵,却因为忌惮,透过“月亮”从鬼蜮深处投来一眼,暴露了存在。
  有问题的是“月亮”!
  “我平生,最不怕的,便是月亮。”剑仙轻笑,右手并剑诀,随手招来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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