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推测:“接下来, 一人只能选择一盏灯笼,选错就可能死在黑夜里。”
  “拿着白灯笼的幻影身穿白衣, 面如金纸,似是鬼的模样;红灯笼的幻影,腰有配刀, 似乎有官职在身;绿灯笼则是布衣幻影, 穿草鞋,挑扁担,像是平民百姓。”
  裴怀钧:“那就检验真假。小衣, 你试着拿取看看。”
  衣绛雪点点头,俯身捡起灯笼。除却白色灯笼外,其他两盏,他伸手碰到就消散了。
  裴怀钧成功排除一个选项:“只有鬼能拿起的白色灯笼。鬼能拿的,人自然不能。”
  目光移到余下两种颜色上,“红色和绿色,分别是什么用处?”
  判断时间不多,不然地上灯笼没人拿取,会在几息间消失。
  “那就试一试。”裴怀钧拿起红灯笼, 他毕竟不是凡人,试错没什么成本,“会发生什么?”
  衣绛雪蹲在他身边,鬼气低徊,一双空洞的眼眸看向雾气深处,“似乎有不妙的气息。”
  他扬鞭破空,向雾气深处抽去,“有鬼被吸引来了,这是引鬼的灯笼,丢掉。”
  裴怀钧闻言立即丢弃,雾气里的动静慢慢消散了。
  他最后将绿色灯笼捡起来。握住灯笼杆时,绿色火光腾地亮起,以人为圆心,照出一片稳定的光亮。
  “大概是这盏。”裴怀钧明显感觉出不同,绿色灯笼的光明显有温度,“绿色灯光照亮的地方是相对安全的,能一定程度上屏蔽鬼的感知,我猜测,效果是把人暂时伪装成鬼,即使是人,也能不被觉察地混入鬼群之中。”
  不过,这盏灯笼的灯油不多,粗略估算,大概只够燃烧一夜。
  灯笼到手,黄昏也快结束了。
  不多时,暗夜彻底降临鬼城,天空悬挂三轮诡异如竖瞳的月亮,鬼城的真面目逐渐展现。
  裴怀钧提着绿色灯笼前行,衣绛雪将白灯笼藏进鬼雾里。只要和他接触,即使光源不外露,也算“拿着”。
  鬼可以使用白灯笼,他总觉得是有用的,带着为好。鬼城危险无比,说不定夜晚就没有灯笼的产出途径了。
  裴怀钧似乎来过这里,介绍这座前朝首都的口吻,也有些熟稔:“大京是前朝国都,两百年前最繁荣的城池。往右通向平康坊,传闻当年那里多是秦楼楚馆,彻夜笙歌,十分热闹;往左是大京西市,汇聚千门百业的店铺,不仅有天南海北的商旅往来,有时也会遇见仙门修士摆摊,时常淘到稀罕货。沿着中轴线往前走,沿途有金吾卫守卫,戒备森严,道路两侧分布各王公贵族的宅邸,终点是前朝皇宫的午阳门。”
  这些繁华,也都是大京的过去式了。
  虽然刻意不提,但他们都清楚,这座鬼城当年至少埋葬了几十万人的生命。
  以至于在“亡国太子”化黄衣厉鬼时,这座鬼城的鬼仆数量,在厉鬼里也是稳坐第一名。
  “这里,连东君当年都忌惮几分,不能轻易封印。”裴怀钧攥紧了灯笼杆,几分怅然,“封印之途,在如今光景下,不过杯水车薪。就算是仙人,也在碌碌无为,苟且度日。”
  衣绛雪习惯性地附在他的背后,作背后灵。闻言却摸摸他的头,“不哭,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裴怀钧一怔,背脊顿时酥麻。他果然是太放松了,方才竟然无意识地从仙人的角度发表评价。
  凡人对神仙的事情,总会有种抽离感。而他不会。
  小衣似乎也没注意到不对,明明两人谈到的是东君,他却在夸奖他“很好。”
  “小衣……”他欲言又止。
  “连东君都做不到,你作为人,却能直面鬼城,难道不好?”
  衣绛雪猛地凑过来,脸庞莹润如玉,几乎能数到他颤动的睫毛,他无脑夸夸自己养的人:“裴,你很棒的,别难过喔。”
  裴怀钧心脏怦怦跳,小衣原来真的是在夸他,而不是意识到他与东君是同一人。
  在幽绿的灯光照耀下,夜晚的城池,一切都寂静无声。
  “接下来,我们往哪里走?”衣绛雪拽拽他的袖子。
  裴怀钧从恍然里回神,得出结论:“青楼,商铺,皇宫。我们要从这三个选项里,选出可能存在‘安全的房间’的地方。”
  “皇宫暂时不用想,第一日没摸清楚情况,不适宜与此间主人直接碰面。其他两处究竟如何,去了才知道。”
  “小衣,你觉得我们先去哪里比较好?”裴怀钧把选择权交给了衣绛雪。
  有时候,最了解鬼的一定是鬼。
  小衣的直觉,说不定比他分析半天还要准。
  衣绛雪仰起脸看看月亮,又左右望过两条道路,迟疑片刻,抬手指向通往平康坊的右侧道路:“那里,很热闹,我们去看看吧。”
  热闹?一座两百年前就灭城的鬼都,夜晚竟然会热闹?
  这简直不可思议。
  而且这种“热闹”,是厉鬼的判断。
  换做旁人,早就会心惊胆战地避着右边走了,裴怀钧却毫不犹豫地听从:“那就去看看,凑凑热闹。”
  他们一路往右侧走。不多时,就穿过重重迷雾,进入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坊市。
  平康坊的楼阁店铺门前都悬挂着红色灯笼,楼阁鳞次栉比,宝马香车,宾客盈门,很是热闹。
  衣绛雪吃饱了红白煞,最近很喜欢瘟腥风,看见这地方艳红一片,眼睛登时就亮了,“好漂亮的地方!”
  裴怀钧却忧心忡忡,红色灯笼有引鬼的效果。这里竟然悬挂这么多盏红灯笼,难道是在招揽客人吗?
  这客人,他正经吗?
  衣绛雪站在街道上,控制不住地看向最大的那栋楼阁,连衣服和头发都无风自动,化为流散的鬼雾,似乎要朝向那处飘去。
  他眼神清澈,伸手试图捉住书生,指尖却散了,丝丝缕缕地乱飘:“好奇怪,有种要被吸进去的感觉。有个声音在我脑海里说话,说楼里头很吸引人,有好吃的。”
  “小衣,别进去!”裴怀钧神情慌张,忙扑过来,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将半身化雾的小衣用力搂在怀里。
  书生用青衫广袖一挡,牢牢地把衣绛雪的鬼雾圈起来,按在怀里。
  绯红鬼雾化作厉鬼的身形,他的美人头颅再度出现,雪白双臂猛然缠住人的脖子,好似被鬼不死不休地缠住,从此形销骨立也无法摆脱。
  这景象鬼魅而怪异,如魔如蛇。
  裴怀钧却甘之如饴,半点也不肯放走附身的鬼,把缝着毛绒猫耳的粉色鬼包打开,让雾气回到贴身藏着的灵位上。
  灵位作锚点,衣绛雪就不容易随便被引鬼的东西吸到别处了。
  等拽住衣绛雪,裴怀钧再看去,那有异常引力的酒楼名为“邀月楼”,是平康坊里最大的建筑群。
  旁边连绵数家歌楼酒肆,门头上都刻着“邀月”的纹章,与主楼联通,极尽奢华。
  眉峰微蹙,他十分不快:“照理说,平康坊里这些酒楼会有过夜的房间。只不过,是安全还是凶间,就不知道了。”
  厉鬼大王从鬼包里探出头,伸出爪爪,意气扬扬:“怕什么,我们进去瞧瞧。如果有问题,我拆了酒楼带你出来。”
  他是有理智的厉鬼,虽然闻着楼里有香香饭,但是被书生拽住,他就不会被这种诡异的吸力控制了。
  城里其他鬼就不一样了,从街道四面八方涌来的鬼,仍然不断向悬挂红色灯笼的酒楼内飘去,虹吸入海,又或是酒楼里有什么黄泉坡,掉下去就出不来似的。
  他们蹲守片刻,没见到一只出门的鬼。
  “进去看看。”裴怀钧提着绿色灯笼,本想靠近,却隐隐感觉到一股拒绝感。
  楼阁边悬着的红灯笼凶光大炙,绿灯笼猛然燃烧,不多时就烧没了小半灯油。
  裴怀钧立即退回来,“绿灯笼只能伪装成鬼,并不能真的成为鬼,人进不去。”
  “而且,进去是不能带着灯笼的。”裴怀钧沉思,“如果现在随便找一处放下,灯笼不多时就消失。小衣是鬼,也拿不起除了白色的灯笼。”
  “只有试着把灯笼寄存了。”裴怀钧打定主意,就瞄到酒楼边有一间当铺,想起与鬼交易的方法。
  当铺阴冷,唯有一盏白灯笼悬在当铺掌柜的头上,照出枯瘦到近乎是一具骷髅的扭曲人影。
  “欢迎光临,客人。”鬼掌柜头也不抬,专心打算盘,“您打算当些什么?”
  “这盏灯笼。”裴怀钧将灯笼摆在当铺桌上。
  他刚放开灯笼杆,瞬间,他发现掌柜的眼神从空旷无神,突然残忍暴虐,“外人!是外人混入了城里!”
  但鬼掌柜举着算盘,还未高声鬼嚎时,就被一道鬼鞭缠住了脖颈,勒紧,差一步就能让鬼头颅落地。
  书生的背后倏然探出厉鬼苍白冶艳的面庞,他觑来一眼,冷笑道:“安静一点,鬼。”
  鬼掌柜的尖叫卡了壳,定睛一瞧,这不知死活的人背后,原来还负着一位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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