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朝见雪再看了一眼天际洒落的七彩光束。
  风起, 紫樱花纷飞摇落在那些天光下,烂漫似雨似雾,似缤纷梦中泡影。
  他们闪回无为宗,不想都忘了加衣,被迎面泼来的飞雪罩了一头。
  时间掐的刚刚好,隔日便是宗门团圆饭。
  弟子们挨个给自己的师尊,掌门,其他峰的师尊行拜年礼。轮到朝见雪时,本是例行公事般拜过就好,偏掌门唤住他,再问了一句:“你升至金丹了?”
  朝见雪挺直腰板,学着玉惟恭谨的样子,简单回了句“是”。
  在场的其余弟子都露出了见鬼般的神情,这种事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
  掌门慢条斯理地捋着长须,偏头看向慕元,后者也谦逊地回过视线:“掌门不必担心,这孩子总算迈上了正途。”
  朝见雪又感受到了掌门耐人寻味的目光,其中莫名有令他不适的探究。他不禁腹诽难道是怀疑他来路不正?不带这么有偏见的。
  他低眉顺眼地站了一会儿,终于可以入座。按着辈份来,他坐在南山左边。
  斜后方李真真向他招手,他遥遥举起手中玉露,与他对了个碰。
  所谓的团圆饭,本以为是那种寻常的饭菜,可是菜一道道端上来,朝见雪有些干瞪眼。
  什么珍珠丹啦,百年人参片啦,天地灵气集结出来的一滴露水啦……
  这种时候,他必须要承认自己山猪吃不来细糠。
  朝见雪眼见周围其他弟子都如获至宝般虔诚品菜,心不在焉地一道道尝,味同嚼蜡。
  之后便是弟子们的社交时间。
  他还在嘴里费力嚼那颗圆溜溜冰冰凉的珍珠,就听见有人在编排他。
  “谁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不可能一下子就金丹的……”
  声音虽小,但朝见雪偏偏心眼也小,对这种声音十分敏感。
  他当即冷脸看向声音来处。
  就算是千里明心法的成效,也是他自己抢来的心法,拼命冲破的关窍。血流成河,裂痛钻心,却变成一句“什么手段”,当真好笑。
  朝见雪平时长得艳丽,冷脸的时候也非常有威慑力,两颗黑眼珠子沉沉的,简直要吃人。
  “就看他的样子,哪里像无为宗弟子了?”
  那几个弟子换了位置,估计是另找地去编排了。
  朝见雪气闷地咬碎那颗珍珠,冰渣子一样的触感在嘴里裂开来,冷得他牙关一颤。
  他眼不见为净,扭头一看,玉惟那边是被围满了,小师弟长小师弟短,热闹得不行。而李真真谢秉元那边,也是欢笑成一团。
  朝见雪又吃了一颗珍珠,用力咬碎,再冰得打了一个哆嗦。他起身,独自离了席。
  落雪纷纷而下,他离开了主峰,到了观月台。
  明千里与千里剑正式结合,已经能变成剑的样子,他用得顺手,就索性从此只用明千里。
  剑影雪亮,映亮他自己的眉目。
  朝见雪吹了一口剑上的落雪,起手挑剑,练起了剑法。
  旋转,出手,挑刺,折身……如此一刻不歇地练了几十遍,热意消融他眼睫上的雪沫,凝成了水珠。
  到手腕发麻的时候,朝见雪练爽了,明千里乖顺地重新盘回他的手臂。
  他转身要下观月台,却见一人执伞站在台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伞檐抬起来,朝见雪打了一个喷嚏。
  玉惟道:“本想来此练剑,不想大师兄在。”
  此子卷度令人发指。
  朝见雪无语了:“我心烦才出来练剑,你不是与他们聊得挺开心的吗?”
  “师兄为什么心烦?”
  “明知故问。”朝见雪走下来,径直与他擦肩走过。
  那把素伞罩在他头顶,朝见雪一愣,抬头看见墨梅拂动。
  “他人如何说都是他人的事,大师兄不必介怀的。”
  玉惟竟然是在关心他?
  朝见雪疑惑的目光迎上去,感觉自己又被类似仙子散发的光芒照拂到了。
  他一哂:“我当然知道啊,但我就是心眼小啊,就是听了不舒服啊。你不会懂的。”
  玉惟圣洁的脸庞没有变化,朝见雪躲开他的伞,只身走进雪里,朝他挥了挥手:“我回清雪筑了。”
  “师兄!”玉惟唤他。
  朝见雪耐着性子回头,见他手中突然出现一个玉瓷瓶。
  “方才宴上的压轴,难得的灵泉酒,师兄祛祛寒气吧。”
  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则,朝见雪接过来,还是烫的。
  他撇撇嘴,道:“多谢。”
  玉惟的伞再次朝他的方向倾倒几分,朝见雪抱臂,想他是不是还要说那些没有用的规劝话语。
  不料玉惟神情淡淡,掌中却出现一个用花草纸包裹的四方形盒子。
  朝见雪一怔,本来做的防备姿态也松懈下来,低头去看。
  只听玉惟道:“是那日水月谷中买的香炉,本来就要送给师兄的,可是后来犹豫了一阵就耽搁了。”
  朝见雪在受宠若惊中接过盒子,沉甸甸的,他的心情一下子快活起来。
  他紧紧抱住盒子,止不住笑:“你看你……哎呀,小师弟真有心。”
  本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他兴致勃勃地在自己金环中挑出一件灵器,强硬地塞到玉惟手里:“拿着拿着!来而不往非礼也。”
  想了想,再塞给他几颗灵石:“再给你压岁钱!”
  他第一次发压岁钱,不知道应该给多少,反正高兴就多塞几颗。
  玉惟唇角翘起,眸中点上欢欣的色彩,一下子生动了起来,比平时要招人喜欢。
  “师兄新岁快乐。”他对朝见雪说。
  朝见雪喜道:“新岁快乐!小师弟。”
  他抱着酒和香炉喜滋滋往回走,回头再看,玉惟持剑走上观月台,背影孑然。
  真刻苦啊……
  不过……真的要让玉惟在这里练剑吗?谁知道会不会练着练着又突破了?
  他吸了吸没啥知觉的鼻子,张口喊道:“要不一起喝?”
  哪知玉惟竟说好,两人就坐在观月台旁的小亭子里,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发展顺畅得朝见雪都怀疑人生。
  也不说话,就听着飞雪簌簌,内心难得平静。
  平静得第二日朝见雪醒来,还以为昨夜是自己做梦了。不过那只莲花香炉还在桌上,不是做梦。
  这日照规矩,内门弟子们是要扫雪的,不用灵力法术的那种。
  大雪已停,朝见雪来得早,慕元给他一个扫帚,分配他去浮仙山西面扫雪。
  他拎着扫帚,懒懒洋洋地沿着石阶,一路往下扫,白茫茫的视野里偶尔钻出一两只松鼠,被他赶到了附近的高树上。
  扫着扫着,转角出现一座别致的小院。
  雪光映射下,整个居所隐隐流转淡青色的辉光,檐角还挂着一只铜铃,大风时要叮当不止。
  一只松鼠从他脚边嗖地蹿出去,麻溜地顺着廊柱爬屋檐,在雪层上踩出一串脚印,直起身体警惕地回头看他。
  朝见雪仔细一看,这座充满了其主人仙气的居所,正是玉惟的清雅居。
  倒是从来没有进过玉惟的住所。
  朝见雪心中犯嘀咕,一路扫进了清雅居。
  这地方特别雅致,院内还有一方小池,现在被雪覆盖了,但抚开雪层,冰面下的两条红鱼还晃动着尾巴。
  “小师弟?”朝见雪站在门前喊了几声,没有回答。
  他想推门,伸手一试才发觉这里有禁制。
  元婴以下不得入。
  朝见雪:“……”算他牛。
  他绕着清雅居扫雪,路过侧面的窗棂,那里半开着窗。他往里张望一眼,其中的陈设简单无比,地板也纤尘不染,甚至被子都是整齐叠好的。
  朝见雪怀疑在他榻上连一根头发都找不到。
  案上的笔墨整齐悬挂,书卷大概是写到一半,拿镇纸压着侧面。一旁铜炉还散着烟气,是凝神的香。
  朝见雪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像做贼,想不通有什么好看的。他还是继续扫,将清雅居的积雪扫在一处,滚成一个硕大的雪球。
  而后,他略加思考,唤出了明千里。
  剑光大闪,匆匆进行一顿雕凿。
  一只圆润的兔子。
  傍晚师门在观月台听慕元讲课,玉惟在朝见雪有意无意投过来的眼神中靠近他,小声问:“师兄来过清雅居?”
  朝见雪一副不用谢我的得意语气,道:“帮你把积雪扫干净了,怎样?还帮你添了个景,算是答谢你昨晚和我喝酒。”
  玉惟沉疑片刻,道:“师兄刻的熊,的确惟妙惟肖。”
  朝见雪也沉疑下来,不答话。
  他选择转头认真地听慕元讲“天道自然”。
  过了大约六七日的清闲日子,内门弟子们例行要去人界各自管辖的地方巡猎。
  这还是朝见雪第一次下人界,料想从玄真界到人界会是个相当宏伟的路途,结果是取了玉牌,师尊们作法开阵,便打开了两界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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