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她头趴在玻璃窗上,用力地拍拍,提醒两个人不要再聊了。
  可阳台上的两人却对此置之不理。
  “你不容易,她也是。”
  沈钦文永远奉行鼓励教育,“我不指望你照顾她一辈子,也不会把她交给你,她永远是我的女儿,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是她的后盾。”
  这句话听起来像界限,像父亲的保护本能。
  但秦落却忽然觉得喉咙发涩。
  她想起自己的病逝的父亲,那个一生都在缺席的人,从来没有这样坚定、温和地站在她身后说过这样的话。
  她顿时也觉得委屈,眼眶不自觉地泛酸。
  “叔叔也知道'彼此做彼此的避风港'这样话太理想主义,叔叔只希望,你们愿意一起淋雨,一起勇往。”
  秦落抬头望向他,半晌点了点头:“会的。”
  沈钦文从裤子口袋掏出纸巾,这是他照顾女儿保持的习惯,他抽出一张递出去,“你们既然相爱着,那未来我们也是一家人,你也是我的女儿,我也会是你的后盾,不要怕家里的人说什么,什么都没有你们的生活重要。”
  城市安静,只有冷风咝咝响着。
  秦落拿着纸巾,看向已经年老的沈父。
  如今的沈父,和当年她在小门诊遇见的男人相差太大,岁月在她们身上停留,遗憾占用了太多太多时间。她未曾料到,年少不敢拥有的伴侣,无法拥有的家庭,竟在多年后来到她的身边,这和安顿余生不同,她似乎不再惧怕疾病、死亡,及突然消失。
  脱离向死而生后,便是每日都是自由。
  她实在忍不住哭了出来。
  记忆里从未有长辈这样对她说,不管是自己的母亲还是父亲嘴里都只有恨意。他们好像一直生活在自我尊严和谎言里。
  他们滔滔不绝的愤怒、急速涌动的狂浪思绪、为争夺是非不断燃起的火焰,烧掉了她成年后本该丰饶的草原,那些大火让她变得荒凉又单调。
  直到今夜,风口尚存的火苗终于熄灭。
  秦落不敢抬头怕吓到沈钦文。
  但尽管她在极力克制,还是把沈钦文吓了一跳
  “别哭啊。”沈父慌张地把纸巾都抽出来,一张张递过去,“这是突然怎么了…..叔叔也没说什么为难你的话啊?”
  砰——
  砰砰——
  窗户被敲得更响了。
  沈钦文一边拍着秦落的肩膀,小心安抚,一边无辜地看向玻璃内的女儿,他耸肩摇头,努力和眼泪撇清关系。
  “开门!”沈一逸转了转门把手,“你把门先打开。”
  “秦落,叔叔让一逸来陪你啊。”沈父低着头,说完赶紧给女儿开门。
  只见沈一逸推开父亲,三两步冲到秦落面前一把抱住,用肩托住对方的脸。
  随后沈一逸瞪着父亲,“你说什么了把她弄成这样?”
  “我只是说让你们好好生活啊。”沈钦文也着急,跺跺脚,“我连你都不骂,怎么可能说秦落呢?”
  秦落也急,抽噎着解释,“不是叔叔的问题,是我情绪没控制住。”
  沈钦文见外面风大,秦落穿得倒是厚,自己女儿只穿了件薄线衣就跑出来,如今还抱着人替人抗风….
  .....孩子大了胳膊肘是要往外拐的。
  “外面冷死了,你们俩进来说。”
  沈一逸烦着呢,对着父亲摆摆手,“你不要讲了,你先进去吧。”
  秦落刚刚答应沈爸照顾好对方的身体,可不能给沈一逸冻感冒,她用纸巾捂着脸,鼻音闷闷,“先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沈一逸陪秦落回了卧室,秦落还没止住情绪,坐在床上又是反复上涌的第二轮。
  秦落家很大,沈父在客厅看电视正好能掩盖住哭泣声,情侣和长辈在彼此的世界里互不干扰。
  秦落还怕哭太丑,用被子捂着脑袋哭。
  前段时间的事业崩溃,工作压力,好友生病等等,压在她肩膀上的重担正疯狂泄洪。只是她哭得彻底,又是大病初愈,没一会就有些身心透支。
  沈一逸就站在床边叉着腰看她哭,看了一会心里窝火,两三步又冲回客厅,“好端端把人弄哭,你知不知道回来之前我刚哄好啊。”
  沈爸可太无辜了,举着遥控器辩解,“我真没说什么啊。”
  沈一逸不信。
  沈一逸摆手。
  沈一逸生气。
  “初三你不要去舅舅那里了,我干脆把送你回去好了。”
  第161章完结(上)
  春节往往是刑事案件高发期, 沈一逸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使。前脚刚跑去医院验伤,后脚又被叫去验尸。
  酒后伤人,一氧化碳中毒、交通事故, 以及假年货害人, 甚至看个电影都能打起来。
  沈一逸最讨厌的小假期, 除了暑假外就是春节档 。
  除夕下午, 忙着值班的沈一逸坐在电脑前敲案情, 食堂老传统要吃团建饭, 林普平端着没吃完的八宝饭悄么声地钻进办公室,从兜里掏了两袋牛肉干放在桌子上, 说是怕她晚上值班饿。
  难得沈主任心情好,不仅冲他笑, 还从抽屉挑了几张网红签名照, “你上次拜托我要的,一直忘了。”
  “啊啊啊啊啊啊。”
  林普平掐着热乎的签名照,脑袋抽了,一时忘了说谢谢,还是沈主任先开口, “新年快乐。”
  他这才咧嘴道:“谢谢主任!新年快乐!”
  还没到晚上,可是开始各种摆弄春联, 在各个实验室门口贴。
  尤其是老贾,亲笔写了一副对联:
  “妙手慧眼辨真伪”
  “仁心冷刀明生死”
  “鉴证为公”
  “主任真是好文采。”
  “是啊书法练的也不错。”
  科室里的人都附和着称赞, 但沈一逸抱着肘暗地里对着春联啧嘴,心想他解剖台是不上的,手上功夫倒是一点也没拉下。
  “辛苦各位今晚守夜的同志了。”
  贾主任特意带了慰问礼品, 袋子里有姜茶、陈皮,还有些外勤可用的暖宝宝, “尤其是我们沈主任,带头驻守一线,实在是辛苦。”
  沈一逸冷呵呵,“应该的。”
  前几年说这句「应该的」沈一逸还都只是表面敷衍,而今年却不同,她只要想到秦落和父亲在家吃团圆饭,自己却要奔赴现场勘尸,心底就暗生不爽。
  “今年下了死命令,不许再去殡仪馆门口烧黄纸了哈。”贾主任侧看几名老同志,着重强调着。
  不同鉴定中心有不同的传统。
  沈一逸法医出身跟过不少大佬前辈,知道他们有习惯会在春节前去殡仪馆烧点纸,静默已表对死者的尊敬,以及给旧一年的“冤魂清场”。
  可她们年轻一代有自己的哀悼方式,像她自己就比较喜欢去器械间给工具大扫除,有清除脏物的寓意。
  包括刑事所有的科室都有嘴忌,过年期间大家不提“尸”“命”这几个字眼,大多都用“单”和“案”替代,如果正好年赶上除夕前后有尸检任务,常会默许分给未结婚的年轻人。
  沈一逸就是这类人。
  可今年她不同往常,心理也很忌讳。
  提前让秦落买了橘子和柚子,除夕上午在办公室角落摆放好,图吉利,图平安。甚至她还在车里挂上了父亲去庙里请的平安符。
  晚上。
  禁烟火的上海不同小镇,没有鞭炮声,没有烟火看,市区静悄悄地无事发生。沈一逸无聊地盯着手机看,两小时前秦落说和沈父开始做饭了,信息发来就没了动静,她发了好几条问吃什么,秦落也没回。
  往常她还会翻翻旧档案,检查系统错漏,再不济就是想想母亲的案子的进展。
  可那晚她就直愣愣地在电脑前发呆。
  直到秦落视频打来。
  视频里声音很吵,她不用想就知道是她爸耳背电视声音开大了,秦落也不嫌烦,竟容许耳朵受这种罪。
  “你不在,我们吃八菜一汤。”
  秦落说完把镜头一转,只见舅舅掂锅烧鱼,舅妈在旁打下手。
  沈一逸挤笑,“舅舅也来了。”
  秦落主动解释,“你爸的意思是去舅舅那,但是地方小,坐不下。”
  话到此,正巧被舅妈听见。
  “泡泡啊,待会我让舅舅给你送点鱼过去,年夜饭总得吃两口。”
  可能乳名被除夕夜的热闹掩盖,沈一逸竟没对此应激,反倒是挤出笑容敷衍着,“不用了,单位食堂吃过了。”
  “单位食堂哪有家里做的好吃…..”
  原本想和秦落多说会话,不料手机被舅妈抢夺,三言两语说了近半小时,最后轮到秦落拿回手机,沈一逸已经说得口干舌燥。
  除夕就在工作中度过了,一直到年初三沈一逸才得以解放。
  三人特意起了大早,沈一逸说要秦落赶回去陪母亲过年,路程不能耽搁,因此凌晨摸黑就出发了。秦落到家刚好午饭,姜妍得知女儿回家,张罗了一桌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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