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转念间,他又想起那条围巾,暖光下肤色略深的小臂处筋脉凸显,骨节分明的手捏紧切菜的刀柄。
就算是又如何?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林阙轻了。
林阙轻离开他两年,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就像一只精心养护的家猫离家出走,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猫,长长的毛脏兮兮的,精致的小脸也灰扑扑的,上手一摸软还是软的,只是瘦的能摸到骨头。
这种时候,他冲着你喵喵叫,还往你怀里扑,怎么能怪他当初离家出走呢?
陆迟默不作声将温度适宜的粥端到林阙轻面前。
明明两年没干过伺候人的事,可一旦碰上林阙轻,身体就像有肌肉记忆似的。
知道林阙轻发热了怕冷,喂饭要让他后背靠在一个温暖的胸膛上,再用被子包起来,只能露出一个脑袋。
林阙轻不愿意吃了,舌头就会推着勺子出去,力气很小,但陆迟每次都能发现。
陆迟更是熟练的自己解决完剩下的,再将人放回去,自己还得换套衣服陪睡。
一切水到渠成,默契的离谱,顺到陆迟都快忘了,他们已经分开两年了。
是以,换完衣服后,陆迟难得发现,自己真的喝醉了。
而林阙轻显然也不清醒,眼睛红红,磕磕绊绊地说:“陆迟……你、你已经知道……”
陆迟以为他烧得糊涂了,要将心里憋着的秘密吐出来,温柔地引导他:“知道什么?”
“知道……我以后会和你分手,所、所以,恨我、讨厌我,不愿意陪我吗?”林阙轻语气痴痴的,眼睛空洞无神的望着面前的人。
陆迟又变成那个被他推开的陆迟了吗?林阙轻身上不知哪处的神经作痛,痛得他直不起身,打着颤像陷入了什么怪圈。
陆迟发觉他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执拗得麻木,没有神采,就像他从前刚到陆家时,看什么都是木讷的。
“林阙轻,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陆迟被他的眼神看得心慌,提高了音量。
“在、在梦里。你、你好凶啊……”林阙轻长期自我欺骗压抑着的情绪,在他以为的梦里爆发。
他总爱无声地哭,因为在林家,他哭出声,只会被罚得更重。
陆迟无奈掀开被子,像两年前一样温声细语地哄这个水做的祖宗,坚实的手臂把人闷在怀里,怕他又犯了哮喘,耐心的引导他呼吸。
林阙轻抱着陆迟的手,最后不知是睡过去的还是累昏过去的。
陆迟神情冷肃,但眉眼之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小没良心的,走了两年,现在知道抱着他的手撒娇,还是和以前一样,害怕了、生病了都要攥着他的手才能入睡,就像怕他会走一样。
可明明,先走的人是他自己。
第8章
第二天醒来时,林阙轻还枕在陆迟的臂弯里,怀里仍然抱着陆迟骨节分明的手。
乌黑细长的发丝缠绕在睡熟的两人之间,一部分还钻进了陆迟的领口。
很温暖,林阙轻有意识的第一秒便是这样的感受。
睡醒时,他的手脚难得没有发冷,反倒像贴在一股热源之上。
他倏然睁开眼。
入目的是一张冷淡而立体的脸,平时锐利的双眼,此刻自然地闭着,冲淡了眉眼间的锋利,眼下的乌青透出疲惫,不过不影响这仍然是一张帅得无可挑剔的脸。
林阙轻已经退烧,不过又惊又病一场,他的脑袋仍旧晕眩。
看清后,慌张又惊恐地往后退,不慎没撑稳,后背磕到了床头柜的尖角,整个人结实的翻到了地上。
他本就是身体极其敏感的人,骨头和地板硬碰硬,此刻更是痛得锥心刺骨,连呼吸都变得急促。真丝衣襟被扯开,雪白的肩头在空气瑟缩,露出的皮肤已经显现出点点青紫,长发凌乱的散落在地上,遮住了一张震惊又无措的精致脸蛋。
为什么陆迟会在这里?他想做什么?自己又做了什么?
一个又一个问题涌入大脑,万千混乱的思绪像丝线一般纠缠,紧紧束缚着林阙轻,他无助的抱着头,骨头里的酸痛让他缩在地上发抖。
陆迟听到响声,忍着双臂被压了一夜的麻意,下意识去扶。
但他还没靠近,林阙轻便撑着撞红的手掌慌张后撤,仓皇间,压到了垂在地上的发丝,扯得他痛呼出声,腰部条件反射般弓起,露出紧实的小腹曲线。
“别怕,我不过来,你自己慢慢起来,别急!”陆迟声音微哑沉稳,眼底的关切却快溢出。
林阙轻在得到承诺后,低着头慢慢起身,颤巍巍将自己隐藏在披着的长发里。
刚刚摔落的时候,左脚撑了一下,半起身时脚踝一阵无力,带着林阙轻往地上倒。
陆迟眼疾手快地将人拦腰捞起放到床上。
“我们谈谈?”
陆迟一向不容置喙的语气里,此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问询。
望向视他如洪水猛兽的人,明明昨夜还要伏在他的怀里,依赖又眷恋,如今却抖得连呼吸都不稳。
林阙轻心乱如麻,浑身抖得不成样子,他像一只逃避现实的猫,把自己塞在长软的毛发里,缩着身子,混乱地点了点头。
他对昨晚的事情并非全无印象,相反的,甚至还记得陆迟怀里温馨安全的触感。可正是因为记得,他才拿不准陆迟究竟想要做什么。
正如此刻,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两年前就结束了。
昨夜,他见到陆迟的第一反应便是他想报复自己。
可转而又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陆迟哪有必要和他玩这些把戏,他想要碾死一只背叛过他的蝼蚁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更不用将他带到休息室,留他最后一份颜面。
安静的房间里,陆迟的声音久久未曾响起,林阙轻微不可查的偏过头,第一次清醒着看清了两年后的陆迟。
读书时偶尔会冒出的不成稳,在历经磨练后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无法撼动的从容,仿若天生的掌控者。气质也从意气风发的矜贵,沉淀为更加难以捉摸的威严深邃。
比起这些变化,林阙轻更在意的是,陆迟清减的脸庞。线条愈发锋利,但掩藏更深的是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到底想谈什么呢?
陆迟开口前,林阙轻用他混乱不堪的大脑想了无数种可能。
他想陆迟会说好久不见,像所有放下的人那样寒暄。也想陆迟已经见过他破败的生活,会问他当年有没有后悔离开自己,像所有被抛弃的人那样。
总归或是释然,或是羞辱,他麻木的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
可陆迟偏偏什么都不是,他只是平静而温柔地问:“林阙轻,要不要跟我回家?”温和的话语瞬间抹平了时间沟壑,仿佛是两年前作为男朋友的他在接大学里的爱人回家。
话一落地,林阙轻拼尽全力才稳定下来的理智,再一次如同玻璃一样碎开。
陆迟反常的举动跳出了林阙轻一切假设,他做不出别的反应,心脏像被人一拳捅穿,酸涩随着血液喷涌。
他的神情不似陆迟预想的惊喜或是气恼,而是麻木空洞,像被抽走了灵魂丧失了表达情绪的能力。
他面无表情的死咬着嘴唇,细密的冷汗自额头流至下颚与温热的泪水混合,打在干瘦的小臂上。
呆滞的躯壳内,一具灵魂正在自毁般挣脱情绪的束缚,他不管不顾的想要夺取身体的控制权,即使头脑痛的如锥刺入,他仍控制着重如铅铁的脖颈,机械的摇头。
他不能答应,绝对不能。
第9章
拼尽全力做出堪称不识好歹的行径后,他忍着钝痛的大脑,沉默地等待着陆迟回应,说他愚蠢无知,或是从此再无联系,总之给他下一个最后的判决。
安静的房间里,将自己埋在废墟之下的林阙轻,却没有等到任何指责的话语,而是发顶一暖,有一只手轻缓的拍了拍他的头顶。
“没事,我们以后再谈这个。”
“早饭想吃什么?”
林阙轻茫然的抬起头,空洞流泪的眼中一时间充斥着诧异。
见他不回答,陆迟又安抚似的开口:“不想说也没关系,我随便拿几样,不喜欢再换。”
“先把脸洗干净?”
林阙轻呆滞的看着他启合的唇瓣,耳道被嗡鸣占据,无意识的摇头,他根本不敢靠近眼前这个温柔的见鬼的人。
陆迟把人扶到洗漱台前,拧好了毛巾。
离开卧室,他靠在门板之上,上扬的嘴角放了下来,神色莫测地望向中央的水晶吊灯。
屋内的林阙轻坐在窗边的地毯上,眼神迟滞的望着无边的黑夜,混沌的大脑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该如何处理这些事。
陆迟如果想报复他,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他任凭处置就行。
可温柔的问询、悉心的照料,分别两年仍然贴身携带的哮喘喷雾,这些究竟算什么?开口询问陆迟,就能立刻得到答案,但他不敢问,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更怕陆迟真的没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