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迟野没有说话,四下一时寂静无声,最终仍是游鸣放软了语气,上前握住迟野冰凉的手。
  “……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好好休息好不好?你现在脸色这么差,活死人似的,你这样让外婆在九泉之下怎么安心?”
  听到“外婆”两个字,迟野嘴唇翕动,眼泪最终先一步滑落。
  不像游鸣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迟野很少会哭,尤其在外人面前,自从小希生病后,他便认为自己丧失了哭泣的权利,作为哥哥他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比身为妹妹的小希先一步乱了神志。
  所以即便此时此刻,身心都疲惫到了极致,自己面前也只有游鸣一人,可他依旧只是垂下眼睑,眉目重归冷冽。
  知道迟野仍然没法在自己面前展露真实与脆弱的一面,游鸣苦笑了一下,但他仍用冷毛巾给迟野敷了敷眼睛,帮对方掖好被子。
  “……睡吧,我陪着你。”
  “你不去找律师么?”
  “我已经找到了。现在就在等他们调查整理好我父亲这些年来到底做了哪些事情,又有多少是能往灰色地带上争取,我正好在等结果。”
  游鸣伸手拍了拍迟野的后背,轻声宽慰:
  “放心吧,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嗯。”
  迟野沉声,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终于迎来这一周多以来的第一个好觉。
  第62章 判决
  在游鸣来找迟野时, 法院已经对游政屿提起公诉。
  一周后,见游鸣在与代理律师通话后面色凝重,迟野问:“你父亲的情况怎么样?”
  “……”
  游鸣没有说话, 只是用双手撑住额头,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之前一直知道他在最初创业的时候踩过灰色地带,但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最多就是放放债, 或者在公司账目上稍微动动手脚……真的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走私跟贪污受赂。”
  游鸣咬着下唇, 嘴唇青白得近乎渗出鲜血, 脸上却血色尽失。
  “……所有财产被没收还是事小, 但他这种数额特别巨大,而且还是数罪并罚的情况,最起码也是无期、死缓甚至死刑。”
  “我跟你一块收集证据和辩护材料。”迟野握住游鸣的手, “公司的证人证词、财务记录、合同文书……这些都可以作为辩护证据提交给法庭。”
  “还有悔过书和其他塑造正面形象的辅助材料, 你父亲发达之后不也做过许多慈善,或者倘若你父亲还欠了哪些债务,我们也能想办法偿还或者争取对方谅解。开庭前的这一个月,我们可以在司法范围内最大程度地替你父亲争取减少量刑。”
  “……嗯。”
  沉默良久, 游鸣终于重新直起身,看向迟野。
  “现在的确不是我怨天尤人一蹶不振的时候, 就像你说的, 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我陪你一起。”
  “好……那我们下去就去我爸公司, 同时我试着联系下我爸那些没被牵连进案件的下属, 看看他们能提供些什么证据。”游鸣嗓音干涩。
  “你知道你父亲这次是被谁检举的吗?”迟野问。
  游鸣神色一怔, 迟野眼锋尖锐。
  “防人之心不可无, 很多集团的瓦解都是从内部开始, 虽然你父亲的具体情况我不够了解, 但这很有可能你父亲正是被身边的人检举。”
  沉默少顷, 游鸣沉声:“……你说得对,我之前的确过于莽撞,在商场上哪里会有永远的朋友,有的只是利益罢了。”
  一夜之间风云变幻,由云坠泥,父亲入狱,集团收缴,家中所有财产哪怕是在国外购买的不动产都要被没收,明明只过了短短半个月,游鸣仿佛成长许多。
  “你联系的律师靠谱么?”
  “嗯。”游鸣点头。
  “他既是一级律师,也是我母亲的旧友,我信得过他。”
  迟野:“那我们全程与他一起行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再授人以柄。”
  游鸣:“好。”
  游鸣站起身,走到阳台上点了根烟,见迟野走到自己身侧也点了根烟,极其自然地侧头朝自己借火,明明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可看着对方笼在夜色中的锐利侧脸,游鸣却勾唇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哈……没什么。”
  游鸣屈指,抬手朝露台外弹了弹烟灰,垂眸自嘲:
  “笑我自己罢了。一夜之间从豪车豪宅随便住随便开的富二代,变成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如果放在电视剧里,下一步该是老婆跟别人跑路了吧?”
  游鸣摇晃了下手里的双爆珠万宝路烟盒,苦笑:“再过几天等法院来了,别说脚下踩着的这栋别墅,怕是连烟都要抽不起了。”
  迟野皱眉,侧身注视着游鸣,少见的没有毒舌嘲讽回去。
  “我不会走。”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走,所以才会开这样的玩笑。”
  游鸣耸耸肩笑笑,迟野能看出他在故作轻松。
  香烟快要燃尽时,撑着栏杆俯瞰窗外江景,长江大桥灯火通明,如虹如龙。望着万家灯火,游鸣轻轻:
  “……我是不是很自私,做不到像故事里的主角一样,自己陷入低谷时总会主动放手。”
  游鸣话音未落,回应他的是一个长久的拥抱。
  迟野真的很不会用语言表达感情,每次表达关心和爱意的方式就是拥抱和亲吻。
  “迟野。”
  从来没有被对方用这么正式的语气叫过大名,迟野讶然,游鸣却正色。
  都说爱情是场博弈,先心动的人就输了。
  游鸣知道自己早就输得彻彻底底,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赢,可在目睹父亲起高楼又楼塌了后,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心底竟生出张皇——
  他不是害怕从头再来,而是害怕对方真的有朝一日会离开,自己也将和那些同学一样,成为他生命中的过客,这种感觉在上回在筒子楼里找到对方后谶言般愈演愈烈。
  他永远无法做到像迟野一样理智。
  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或许终将落下。
  但如果真有这一天,那么至少,至少……让他卑微地祈求,能在他生命中留下一条刻痕。
  “我爱你。”
  “如果哪天你真不在我身边……也请你至少记住曾有人……不,记住我游鸣说过爱你。”
  说罢,迟野还没反应过来,游鸣便从怀中变戏法似地掏出一枚戒指。这枚戒指游鸣本打算当做二人五周年纪念日的礼物,可他仿佛有预感,倘若他现在不把它送出,或许此生都将再也没有机会。
  在迟野惊骇的目光中,游鸣敛眸,神色虔诚地把它戴在了迟野的左手中指。
  *
  虽然法律上从未规定过父债子偿,但为了能最大程度上帮父亲减少量刑,游鸣拿出大学四年来工作室赚的两三百万,以及除去留下的将来租房吃饭等必要的钱财外,父亲曾经给自己的生活费,全部用于偿还游政屿欠下的商业债务。
  但面对过于庞大的基数,游鸣所做的这一切仍是杯水车薪,包括悔过书等其他手段,在法院判决量刑时到底能起到几分作用,哪怕是最顶尖的律师亦不敢打包票。
  迟野陪着游鸣资讯律师,了解法条和判例、收集证据和辩护材料,并且一块出庭参与一审辩护。
  因为案件复杂,涉事人员和集团较多,时间跨度也长,所以判决结果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下来,好在大四下学期游鸣除了完成毕业论文外,学校没有其他强制任务,他这才有留在江城处理一切的时间。
  春季开学,迟野一人返回北京继续上课,同时每天通过电话和视频与游鸣联系,跟进案件,帮他出谋划策。
  两个月后,一审判决公布,游政屿因犯受贿罪、走私罪以及财务欺诈,涉案数额巨大,数罪并罚,但由于游鸣迟野的搜证辩护,以及主动偿还债务的行为,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处罚金七百五十余万。
  游鸣悬着的心终于暂且放下,这段时间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这个结果已经比他料想中要好上许多,因此他虽然格式化地提起了上述,但心中对于这个结果已然满足。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六月毕业季,游鸣返回北京完成答辩。
  因为所有的钱都砸在了应对父亲的这次审判与还债上,游鸣自从答辩完成后,就把精力都花在接商单和扩展工作室业务,以及拉投资赞助等赚钱项目上,每天早出晚归的应酬,每天回到出租屋内便是一身酒气。
  在游鸣因为酒精中毒而深夜被送进急诊后,翌日中午,当游鸣清醒被迟野从自己实习的医院带回家后,迟野反锁了房门。
  “这是做什么?”
  见房门被迟野反锁,游鸣诧异,伸手用力拍打房门。
  游鸣又敲了十来分钟,直到听见屋里没了声音,迟野才打开房门走进屋内,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神色病态萎靡的游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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