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林染朝上瞥他一眼。
“你突然这么有哲理,说出这么带脑子的话,我还挺不习惯。”
“……”
“我决定了……”猛一合掌,裴知聿右手握拳信誓旦旦,“……我要向咱迟大卷王学习,前天晚上通宵累麻了,我本来打算这几天就先不去实验室了缓缓。但发生了今天的事情,我决定今晚继续去实验室通宵去,为今后能减少像大伯和季大娘一样的患者和家属而努力!”
裴知聿朝右转头,看向迟野,满眼期待。
“兄弟,你今晚肯定也去实验室吧?”
迟野摇头。
“家里有事,今晚不去,明天去。”
三人正刚一齐走出济和大门,身后却响起一声声音。
“迟大夫。”
迟野回头,来者却是沈确。
“沈大夫,您有什么事。”
“迟大夫,恕我冒昧。”
沈确走上前,香槟色的眼镜链微微晃动,在夕阳下闪烁着微光。
“今天下午那位行颅骨切除术后死亡的大脑中动脉梗塞患者,是您在他确认脑死亡后询问家属是否需要停呼吸机的么?”
“是。”
“这名患者是由我们神经内科使用溶栓剂药物无效后转到贵科室进行手术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交接的时候我记得我好像跟您说过患者的基本情况,并且特意叮嘱过他签署过生前预嘱,是这样么?”
迟野抬头。
“嗯。”
见迟野表现得如此淡漠,沈确压低了声音,少见地收起了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秾丽明艳的脸上此时却是锐利的正色。
“既然如此,我想您应该也知道它在去年被纳入了江城市的地方性法规,成为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您是怎么会觉得患者在大费周章地签下这么一份文件后,是为了让他在生命垂危,只能靠一堆机器苟活,家属痛苦流泪的时刻,让医生再去询问家属是否需要拔管,亲手结束自己心爱之人的生命的?”
“您一如既往地表现得这么坦然,倒是教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还是说您存在着我所不知道的‘礼貌’和‘善解人意’?”
见沈确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一通质问,林染忍不住插嘴。
“沈大夫,您对迟老师这么咄咄逼人做什么?今天下午的手术我也全程在场,我并不觉得他的操作有任何不当。”
“是。”沈确展眉,“我从未质疑过迟大夫的医术,但这并不意味着仁术就是仁心。”
林染眉头越皱越紧。
“您是说迟老师没有医者仁心?那您要这么说我第一个不服,如果迟老师没有仁心的话,之前那个其他医院都不愿意收治的脑出血的李大爷现在还怎么可能还活得好好的?”
沈确依旧摇摇头。
“迟大夫或许在对待患者上的确有一颗仁心,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在人文关怀上也足够敏锐,对技术的绝对自信会让人忽视掉这些细节。我们救治病人不光是拯救他们的生命,很多时候也是在挽救一个家庭。病痛和死亡折磨的从来不只局限于患者本人,同样包括跟他们最亲近的家属。”
“换而言之,患者死亡,最痛苦的永远是他们的家人,而迟大夫在医治这位病人的时候,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他家属的感受。”
“迟大夫,”沈确注视着迟野,“你不懂尊严和尊重对生命的重要性。”
“看来是我多管闲事白费口舌。”
“打扰了。”
见迟野沉默不语,沈确也没有多说,朝他略微点了点头示意后便转身离开。
“莫名其妙……病人都已经转到我们外科来了,还把手伸到我们这边做什么?”
沈确走后,林染忍不住小声吐槽了句。
“……难不成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裴知聿有些惊讶。
“男朋友?”
“嗯哼。”林染摸了摸下巴,“……好像听说是警察吧?”
*
互相道别后,裴知聿开车去实验室,林染坐地铁回学校,二人都离开后,迟野也朝公寓方向快步走去。
迟野刚走出去没两步,就看见游鸣正站在大门口不远处,他今天没有穿西装打领带,因为发烧没去工作所以只穿着普通的白色宽松t恤、藏蓝色冲锋衣和军绿色日系工装裤,脚上穿着双黄棕色的工装靴,手上提着两塑料袋刚买的菜,整个人溶在熔金的落日下,随性却鲜活。
迟野一怔,随即快步上前,想接过对方手里拎的菜。
后者没有全给,只给了他其中一袋,里头装的都是蔬菜,很轻。
“你才刚退烧怎么还出门?”
“我穿了外套。”
“那也不行。”迟野皱眉,“受风后很容易复发。”
发现自己只穿着单衣,没衣服加给对方,迟野便伸手,把游鸣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高。
目光落在迟野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游鸣看他一眼。
“我要有这么娇气活不过这七年。”
“……”
回到家,迟野便强行让游鸣回房休息,自己在厨房做饭。
虽然小时候住在筒子楼里,迟野一直都是自己做饭,甚至还要给外婆和小希做饭,但因为家里的经济条件压根不允许他做什么大鱼大肉,所以不像游鸣做饭能琢磨出那么多花样,他炒菜一向简单却高效。
只是毕竟做了那么多年,他确实确实很会做病号餐。
吃过饭,游鸣非要自己洗碗,迟野便去打扫卫生。
前几天因为晚上都泡在实验室,昨天游鸣又病了,迟野已经快一周没打扫过屋子。
扫完游鸣住的客房,迟野拿来抹布开始擦桌椅板凳。
在抹书桌时,迟野看见游鸣桌上放着的那一大沓包括《金融经济学杂志》《金融研究评论》《以利为利》《置身事内》《噪声》在内的诸多政经图书中夹杂着一本格格不入的日记。
或许是因为不久前还写过,日记被放在了书刊最上层。
若是其他人的日记,迟野绝对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这本日记属于游鸣,记载着自己不在的这七年的点点滴滴,迟野很难不心怀探寻。
这是迟野第一次即便明知题目的答案,却还是会想要一个过程。
——哪怕这并不道德。
就在迟野深吸一口气,放下抹布犹豫着伸手时,游鸣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迟大夫,原来您对我这七年的经历这么关心,甚至不惜当梁上君子。”
迟野转过身,对上的是对方那双染着寒意却又夹杂着其他波涛的眼。
那种情绪虽然汹涌,却像冰面下的暗流掩藏得极深,迟野无法看透其中到底包含着什么。
“对不起。”
“呵……”游鸣冷笑,“你果然只会嘴上道歉。”
“你想要什么。”迟野道,“只要我能,一定给你。”
“是吗?”
游鸣走上前,注视着迟野那双在卧室灯光下温润如悬珠墨翠的眼。
“迟大夫,你的爱也可以明码标价,按斤售卖么?”
“……”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游鸣哑声。
“……七年,整整七年一个月零23天。”
“最可笑的是,我等了你这么久,你一句对不起就把我打发了……打发叫花子也不能这样吧?还是你以为我是你养的一条狗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要你挥手,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既往不咎地回到你身边。”
七年一个月零23天,85个月,2609天,3756960分钟。
人生又能有多少个七年。
“你知道吗?这七年……我一开始的时候每天都在恨你,想着要是再遇见你,一定要狠狠地报复你,折磨你,把你也拉下地狱,让你体无完肤颜面扫地……但恨你恨着恨着又开始想你。”
“到后来想越来越多,恨越来越少……再到后来恨变得完全没有,满脑子都是想你。”
“但等真的见了你,我发现我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
游鸣眼睛红了。
“……因为我舍不得。”
毫不顾忌形象的忿忿擦了把眼角的泪水,游鸣咬牙:“……迟野,你王八蛋!”
“你就仗着我喜欢你。”
“一诺她……”
迟野话还没有说完,游鸣就冷声打断了他。
“你真的一直都认为一诺是我亲生的孩子么?她又为什么不叫我爸爸只叫我大爷。”
“——你真觉得我会和别人在一起还生小孩?”
见迟野一怔,游鸣笑了起来。
“哈……如果真能像你说的这样就好了,我这七年根本就……根本就不会想你想到发疯。”
自从生意走上正轨后,游鸣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买下了最靠近他们初吻时站着的江滩的一栋房子,对天文学一窍不通甚至根本就不感兴趣的他专程托人买来一台星特朗望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