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迟野犹豫了一下。
  “我应该怎么回报你?”
  听见迟野带着然茫的话,游鸣摇摇头。
  “我说过,我对你好都是心甘情愿,甚至甘之如饴的,所以你不需要特地给我任何回报,我更不会要求你一定要给我什么。”
  “当然了——”游鸣勾勾唇角,带着狡黠地眨眨眼,“你如果也想发自内心地对我好,疼我宠我,哪怕只是夸夸我的话,我也很乐意接受。”
  “我知道了。”
  低头沉吟片刻,迟野抬眸,冲游鸣笑笑。
  “今天的菜很好吃,你每天陪着我吃饭我也很开心,谢谢。”
  *
  “……心率120,血压80/50,呼吸45次浅快……收缩压30,舒张压测不到……脑干反射消失,无自主呼吸,准备抢救!”
  “肾上腺素1mg静推……不,心内注射,可拉明、洛贝林各0.5mg入壶,西地兰0.4mg入壶,快叫迟大夫过来!”
  迟野刚做完上一台手术出来,就看见谭芸慌不择路地冲到自己面前,他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医院走廊上不能奔跑,对方便已亟亟:
  “迟大夫,您可算做完手术出来了……10床患者脑死亡了。”
  迟野赶到icu的时候,心电图已经成了一条直线,护士正在准备心肺复苏和除颤。
  迟野走上前。
  “心脏停跳多久。”
  “……刚刚。”
  “抢救多久了。”
  护士:“……十几分钟了。”
  迟野:“继续。”
  迟野走出icu病房,男孩的家属坐在走廊对面的长椅上相拥着流泪,丈夫把妻子搂在怀中,双双哭成了泪人,显然已经得知了儿子脑死亡的消息。
  另外有几个医生护士站在一旁,迟野没见过他们,应该是肝胆外科和opo(器官捐献组织)的医护。
  或许是对上次的医闹还心有余悸,虽然周围心照不宣地站了一堆人,却没有一个人敢第一个上前开口。
  肝脏移植的最佳时间为6到8小时,最长不能超过12小时,并且每多十分钟,排异反应和器官衰竭的风险就会逐渐升级,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对于器官移植不是夸张。
  本来在普通病房查房的林染听见这个消息,越过站在前头的一圈畏手畏脚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大男人,裴知聿想拉她没拉住。
  林染径直走到了那对夫妻面前,半弯下腰,伸手给他们递上两张纸。迟野朝前走了两步,站在不远处,防止男人对她动手。
  那对夫妻一怔,对视一眼后红着眼接过那两张纸巾:“……谢谢。”
  “叔叔,阿姨,小乐一定是一个很可爱很善良的小男孩是么?”林染问。
  “……是。”
  提起他们的儿子,女人瞬间再次泪流满面,用纸巾不住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叔叔,阿姨,我知道此刻的你们心如刀绞,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但是,我能否请求你们为你们的儿子,那个叫小乐的小天使,再做一件有意义的事?”给女人递上一整包纸巾,林染缓缓。
  “小乐他的生命虽然短暂,但他的爱,他的善良,他的勇敢,都可以延续下去——”
  “……你不要再说了姑娘,我们是不会同意器官捐献的。”
  林染话音未落,女人身侧的男人便已经站了起来,握紧的拳头不住地颤抖。
  “小乐他本来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够痛苦了,我们绝对不能再让他离开后还要再挨一刀……更何况我听说器官移植都是活体移植,脑死亡后一段时间人还会感到疼痛……我们绝对不会允许这种凌迟似的事情发生!”
  “叔叔,请您先不要激动,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失去亲人,是我们每个人都不愿面对的痛苦……但关于器官移植,我想和您解释一下。”
  面对男人攥紧的拳头和赤红的双眼,林染面不改色,她的声音依旧平和坚定。
  “首先您没有说错,器官移植确实需要在捐献者脑死亡后进行,这是为了确保器官的功能完好,但这并不会对捐献者造成任何额外的痛苦。脑死亡后,人的意识和感知能力已经丧失,所以不会感到疼痛,并且在进行器官移植的时候也会再注射一遍麻药。”
  林染说着稍微停顿了一下,她观察着男孩父亲的反应,见对方握紧的手一颤,然后继续说道:
  “而且器官移植并不是对捐献者的凌迟,相反,它是捐献者的大爱和奉献,是他们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份礼物。通过器官移植,他们的生命得以在他人身上延续,这也是对他们生命价值的一种尊重和升华。”
  “器官捐献,不仅能让那些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病人重获新生,更是对逝者生命价值的最好诠释。你们的儿子小乐,他的心脏可以继续跳动,他的眼睛可以继续看这个世界,他的肝脏可以帮助别人延续生命……这样他的一部分就永远活在这个世界上,活在那些因为他而得到新生的人心里。”
  林染说着,握住了男孩妈妈颤抖的手。
  “……叔叔,阿姨,我知道这个决定很艰难。但请你们考虑一下,如果你们的儿子知道他的器官能够救活其他人,他那么乐观善良又勇敢的小男孩一定会感到骄傲和自豪,他说不定还会笑着跟你们说,他自己也跟电视里的那些超人一样,拯救了世界呢。他的乐观勇敢和善良,也会通过他的器官,传递给更多的人。”
  “受捐者……”男孩的母亲深吸一口气,“……我们未来有机会见到他们吗?我想看看他们的小孩长大后的模样。”
  “很抱歉这的确不可以。”
  感到手中女人的手又凉了一分,林染缓缓:
  “虽然你们见不到她,但是我可以描述给你们听。她是个像小乐一样可爱的小姑娘,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睫毛很长,小脸圆圆的,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酒窝。她的父母是老来得女,之前的大儿子是消防员,在火场里丧生了……”
  林染徐徐说着,听着她的话,女人再也忍耐不住,扑进丈夫怀里嚎啕大哭。
  五分钟后,稍微平复了下情绪,女人抬起头,颤抖着嘶哑的嗓音,哽咽着缓缓:
  “林大夫……我们……捐。”
  *
  “迟老师——!我刚刚听肝胆外科的医生说,接受器官移植的小姑娘术后康复很不错!”
  “……转氨酶和胆红素术后明显下降,皮肤和巩膜的黄疸逐渐消退,凝血功能趋于稳定,意识清醒,精神也好转了很多,可以自己下床、吃饭。血气分析结果显示她呼吸性碱中毒、代谢性碱中毒、代谢性酸中毒的状态都基本解除了!”
  一周后,听说得到受捐的小姑娘术后恢复情况很是不错,林染喜出望外,第一时间冲到住院部找到正在查房的迟野跟裴知聿。
  “嗯。”迟野颔首,“你这次做得很棒。”
  “嘿嘿……”
  迟野的夸奖的含金量之重,林染心知肚明,她双手抱臂,冲迟野狡黠而得意地眨眨眼。
  “话说迟老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当时帅爆了?”
  “嗯。”
  迟野笑着点头,裴知聿直接朝她竖大拇指。
  “帅,是真的帅——从今往后你就是咱们神外唯一的姐。”
  一齐巡完房交完班,三人朝更衣室走,林染不由感叹。
  “我突然觉得,经过这件事情,除了很感激很敬佩小乐和他的父母,我好像也对生死又有了些新的理解。”林染顿了顿,悠悠,“绝大部分中国人对于性和死亡总是难以启齿……可我总觉得,生死本就是一体两面,如果对死亡没有充分的理解,也很难对生命有足够的尊重和敬畏。”
  “人的一生中就是充斥着大大小小的离别,有生离,自然也会有死别……或许人生就是一个不断道别的过程。”
  “是啊。”
  裴知聿点点头,少见地没有呛她。
  “你说得没错。如果说性代表着失控和危险,那死亡就是绝对的毁灭,但它确实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要面对的课题。尤其是我们做医生的,不光要学着面对自己的死亡,还需要面对患者的离去,甚至给予临终关怀,帮助病患正确面对死亡。”
  “嗯……其实我觉得,虽然死亡教育是很必要,但其实也不用把它看得太重,人固有一死嘛。”
  见迟野跟裴知聿闻言都望向她,林染沉吟。
  “我就是觉得,大家好像总喜欢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对未来无意义的担忧,忽视了珍惜和享受当下,大家都担心衰老、担心疾病、担心死亡……好像更多想得不是要怎么把生命的每一天过得自由、轻盈而快乐,反而提前透支对衰老和死亡的恐惧,把自己搞得沉甸甸的。”
  “但如果真的把目光都只集中在当下的每一天,那死亡于我们而言其实也跟现在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不一样。”
  林染不徐不疾地说着,脚下步履轻快,像又想到了些什么,转过身对还在沉思的迟裴二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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