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这几天对钟霁来说既长又短,他偶尔觉得自己的头脑里任何事物都无法留下,任何事物都像流星一样快速划过、转瞬即逝,又偶尔能够完整地听见所有来自过去的声音。那些回忆中的细节,甚至是一声叹息都变得清楚明了。他一直是个好学生,性格也一丝不苟,即使性格中带有太多感性,也总是能找到答案。
  周五钟霁下班回家看到陆兆晗的鞋在玄关摆放得很整齐,他这次没有食言,准时准点地回来。钟霁走进卧室,卫生间的门关着,陆兆晗正在洗澡,他有些洁癖,每次出差回家都要清洗一番。钟霁沉默地坐在卧房,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心情,他呆呆地看着卫生间的门,他不擅长质问,只会绕着弯子试探别人,他怕自己的问题后是无法承受的结果,但是即使蒙住耳朵,捂住眼睛,那个答案还会有变化吗?一旦人开始醒悟,所有视而不见的微小瞬间都会变得如此清晰,他不得不问,毕竟答案永远无法改变,虚假怎么能够与真实对抗。
  半晌后,陆兆晗从卫生间门后走出来,他看到钟霁,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神情,与他的气质不太相称,透露出一丝安心与从容。陆兆晗没有穿家居服,仅仅穿着浴袍,他的心思昭然若揭。钟霁看着他渐渐走来,头发湿漉漉的,他的声音在周五的傍晚听起来格外低沉且动听。
  “小霁,我没听到你进来的声音,你是猫吗?”
  钟霁一时无言,陆兆晗总是这样,把自己当成孩子,所以他才以为自己不会露馅,他隐藏得确实很深,如果不是孙决突然的出现,也许钟霁永远也不会知道,因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什么也不说。
  陆兆晗走得越来越近,最后坐在钟霁的旁边,他的脸凑得很近,拥住钟霁的身体,几乎把钟霁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凝视着钟霁的眼睛,说道:“怎么不说话,是因为我很久没回来闹别扭了吗,还是因为我让徐予跟着你让你不自在了?”
  钟霁转过头,他知道自己必须要问一问,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是被蒙骗者对于真实的渴求。
  “宁戎是谁?”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再次重复曾经的问题。
  陆兆晗拉远了距离,钟霁仍然直视着陆兆晗的脸,他的面色没有改变,还是与刚才一样,沉静中带着细微的从容。钟霁听到他轻声回答:“他是一个比我年长的朋友。”
  陆兆晗说得很巧妙,他把所有的关于宁戎的过去都描述为一句朋友,钟霁不知道他为何这样的冷静,甚至是冷酷。如果钟霁不知道他的过去,他没有听过陆旭关于陆兆晗对宁戎那样微妙的相处方式,他怎么能有怀疑的余地,他又怎么能控制住自己不去与宁戎对比。在他与陆兆晗相识之中,他曾经从陆兆晗身上闻到玫瑰的香气,他从花丛中来,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他那么自信,他比钟霁大几岁,站在同龄人的顶点,他总是微微地扬起下颌,他自信而又轻易地得到了钟霁的心。可陆兆晗曾经在宁戎的身后,被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孩,他在夜里默默搭建积木,不愿意让宁戎看出他的少年心性,那样细腻而害羞的感情,被他默默地藏在友情背后。那些属于雨季少年的倔强与羞涩,永远地与钟霁错过。
  钟霁闭上了眼睛,虽然很艰难,但他必须强迫自己问出口:“只是朋友吗,在他去世的时候,你不会很痛苦吗?”
  说完,他睁开双眼,苦笑了一下。
  陆兆晗的表情出现了一道裂缝,由晴转阴。
  钟霁接下去说道:“为什么你要刻意绕开他,从孙决第一次告诉我这个人开始,你总是这样,轻轻地放下所有关于他的问题,因为不能让我知道吗?”
  陆兆晗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钟霁继续说道,他变得不依不饶:“为什么不回答我,你以为我不可能知道吗?”
  陆兆晗反问道:“你想听我说什么?我与宁戎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已经过去了吗,钟霁想着,所以不重要了?
  陆兆晗说着:“小霁,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想知道什么?”
  钟霁看着陆兆晗,他没有回答任何问题,一直在原地绕圈子,他给他的感觉如此陌生。陆兆晗一直对他很好,但是一切都是谎言,如果虚假的爱带来甜蜜,他就最好装作看不见。钟霁突然意识,正是因为陆兆晗认可这件事,才会找上自己。
  钟霁几乎是绝望地说着:“他和我像吗?”
  “孙决说,他与我长得像,我只想知道他与我是不是长得很像。”
  “我只想知道这一件事,唯一的事。”
  陆兆晗陷入一阵沉默, 他不愈多说。
  钟霁听到自己内部腐朽的声音,他本该做好了准备的,有好几天,他每天每夜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甚至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此时,陆兆晗的沉默仍然像是一场海啸,淹没了他的理智,击溃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像一个忧天的杞人,终于等到了世界末日来临的那天,天空坠落,一切都在毁灭。
  他长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他的身体被控制住,悲伤的潮水流经四肢百骸,但是他却无法落泪,他好像一个被打碎的人偶,丝线都已经断掉,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陆兆晗站起身来,说道:“明天去看海岛,我帮你请假。”
  尖锐的声音在钟霁脑海中爆鸣,他说道:“宁戎去世的时候,你也这样吗?”
  陆兆晗似乎终于忍受不住,但他还是克制地说:“不要总是提起他。”
  钟霁笑了笑,说:“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还可以对我说什么去海边的话,他去世的时候,你也这么冷淡吗?”
  陆兆晗重复了一遍:“不要再提起他。”
  钟霁说道:“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很难过,难道你……”他看到陆兆晗的角色蒙上阴霾,止住了话头。
  钟霁想起来自己曾经偷偷在书房门口听到的陆兆晗与下属交谈时的声音。对方似乎做错了什么事,陆兆晗没有把怒气发泄在言语中,只是语气变得异常严厉,蕴含着微微的愠怒,他把自己的情绪控制的很好,但是钟霁听到他开口便察觉到他的不悦,因为他对待自己从来不会如此。
  为什么这次会这么迟钝,钟霁在心里问着自己,陆兆晗此时的声音与那时一样,他不说重话,但是他心情很差,因为自己吗?
  为什么……钟霁想着,明明我才是那个需要解释的人,为什么是我做错了,是因为宁戎是陆兆晗不愿意让任何人议论的人吗?
  第32章 差异
  钟霁没有再说话,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外面走去,可是该去哪里,他不知道,但是此时此刻他不想呆在陆兆晗的身边,他需要一个私人的空间。
  陆兆晗在他离开之前握住了他的一只手腕,他的语气恢复如常,淡淡地说道:“你要去哪里,小霁,我已经很累了。”
  “而且已经全部安排好了,明天我们就出发。”
  钟霁回过头,他用了点力想甩掉被握住的手腕,陆兆晗的手收的更紧。
  “为什么……”钟霁回答道,“我不想去,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陆兆晗走到他身边,将钟霁抱进怀中,说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就像哄着孩子一样轻声解释。
  钟霁看到他的眼神向下,俯视着自己的脸庞,说道:“过去的事,也就是都是真的,我真的和他很像吗?明明我只是想知道这一点而已。”
  陆兆晗的脸色重新恢复阴沉,他紧紧拉着钟霁的手,拿出手机给徐予打了一个电话,让徐予与钟霁的领导请假。交代完一切,才回答钟霁的问题:“知道了又怎么样,小霁,有些事情,不需要知道得那么清楚。”
  他又说道:“如果你想一个人呆会,我送你回你家,明天上午我去接你,下午的飞机,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跟我走就好了。”
  说完,钟霁感到手腕上的束缚消失,陆兆晗松开手,说道等我一下,然后走进了衣帽间,他没有关门,一边换衣服,一边用余光看向钟霁的方向。
  十分钟后,陆兆晗身着正装走出来,他重新拉上钟霁的手腕,虚虚地握着一圈,虽然不会让钟霁感觉到压力,却也无法挣脱。他沉默地牵着钟霁下楼,上车,仍然十分贴心地为钟霁系好安全带,似乎刚刚发生的对峙只是一个遥远的梦,已经完全烟消云散了。
  钟霁将脸扭了过去,面色苍白地看着车窗外。听到陆兆晗和自己说去海岛游玩的计划,他选了东南亚的小岛,帮钟霁请了一周的假,其他的所有事项都已经交给徐予安排好。陆兆晗说他曾经在大学去过那个海岛几次,那里的海与c城的很不一样,非常蓝,两个人可以一起在酒店放松地休息一周。陆兆晗自顾自地说着,钟霁只是沉默地听着,不插一言。他本就没有对此特别感兴趣,他想,陆兆晗大概是想借这个补偿自己,缓和一下关系,但是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难道可以真正地解决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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