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季衡之的玉佩乃是他的珍视之物,眼下偷鸡不成蚀把米,此时颜面扫地,回声怒吼:“看我做什么!跳啊!”
阿绵又喊:“你也跳,否则我将这玉摔碎!”
季衡之说:“好,你有胆子敢得罪季家,你给我等着!”
“那我也管不了你了?你抬出季家的名头是想吓唬谁!”斋长此时已经捡起地上被打成两半的卷轴,“你品性如此顽劣,州城的书院都已不要你了,还不知悔改!你爹若是真在这里,恐怕你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阿绵在人群中见到一高大男子,忽的眼眶通红,眼泪汪汪。
孟驰坚朝她招手。
阿绵跳下柱子,将那玉放在地上,三两步跑了过去:“他们骂我是绵羊!”
正赶忙去捡玉的季衡之:“……”
众书生:“……”
走到人面前,她低着脑袋小声说,显然是感到羞愧:“……还笑话我家贫,没有衣裳穿。”
她感觉自己又闯下大祸,不知要受到什么惩罚,将火钳藏在身后。
“他们可有伤着你?”
“没有。”她有火钳,敢近身的人很少。
孟驰坚压低声音:“回去再跟你算账。待会儿装头晕、肚子疼,知道么?”
阿绵心中忐忑,怕会不让她念书了,又怕要出一大笔“医药费”,到时她的私房钱恐怕要全被没收了。此刻她方才后悔起来,早知就不理睬他们就是了。
可是她当时真的很生气被人认为是绵羊。
她的名字是阿娘取的,意思是希望她有像豆腐一般的品性,虽然看似绵软,却是粉身碎骨千锤百炼方才锻造而成。而阿豆则是个驴脾气,名字是娘取自“是个蒸不烂、煮不熟、锤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娘常常说,小阿绵要照顾好小阿豆,小阿豆要保护好小阿绵。
这一番孟驰坚已上前去与斋长交谈,阿绵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脑袋,往地上一躺,“哎呦哎呦”地叫唤了起来。
正在被训话,结结实实挨了三棍的季衡之眼角瞥到,顿时暴跳如雷:“谁打到你脑袋了!”
搁这碰瓷呢!
“欺负人了……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阿绵大哭起来,“他们好多人,欺负我一个小娘子啦……这还是读书人吗……哇哇哇……哇哇哇……”
读书人的名声还是很重要的,越是在意自己前程的人,越是避免有这样的污点。
而阿绵反正不考学,在地上好一番撒泼打滚,顿时叫在场书生都气得说不出话来。
“此女子真是不可理喻!”
“对、对……我们不与她一般见识。”
围观群众中也不知是谁,竟被阿绵卖力的表演打动,扔出一个铜板。
阿绵见了,哭得小脸涨红,身体却仿佛一只毛毛虫那般,扭来扭去,正好滚到那铜板旁,悄悄盖住那一文钱。
“季衡之、赵飞、陆阿绵……”斋长念出一大长串名字,“全都给我过来!”
此时的人对老师的态度是非常尊重敬仰的,所以才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样的话语。
所有人都耷拉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结果是所有书生们罚扫一个月的东司(厕所)、外加每人罚抄《论语》十遍,七日内必须抄完上交,否则不必来书院了。
而陆阿绵被罚洒扫一个月斋舍(学堂,因为不可能叫她去打扫男厕所)。
“凭什么她不用罚抄?!”季衡之没忍住抬头。
“是你们先招惹的别人!”斋长拧眉,“季衡之,你罚抄《论语》二十遍。”
不是因为他与先生顶嘴,纯粹是斋长觉得这个学子太过愚笨——
还能为什么,人家现在一个字都还不会啊!
这番风波结束,阿绵被斋长领去了一个小一些的学堂,里面都是些小孩,最小的看上去四五岁、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岁,都是才开始学字启蒙的。
阿绵左右看了看,发现一个小女孩也没有。
不仅如此,她这么大的人,却在这里,好似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因而孩子们都好奇地看着她。
阿绵却好像无知无觉一样,从背篓里拿出纸笔,先生也开始教起了课:“好,今日我们继续学《千字文》,都跟着我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孩童们都熟练地跟着念了起来。
阿绵也有样学样地跟着念。
到了用毛笔时,阿绵惊慌的发现,她没多久就在脑袋里记下了“天”这个字,落到纸上却是根本写得不成样子!
第79章 绵羊(二)
阿绵听着课,两眼转圈圈。
好不容易下课,她打扫完学堂,马不停蹄又赶到钱铺去。
钱铺的叶掌柜见是她,印象里来换过一次钱。不过她忙得很,没什么功夫帮别人带小孩,慢条斯理拨动着算珠,叫阿绵自己看、自己学。
阿绵这一日忙得脚不沾地,脑袋里好似突然塞满了东西,简直叫人直想往竹席上一躺,睡个三天三夜!
晚食是孟婧做的,最近……她觉得与阿绵疏远了好多。
其实自从阿绵去铺子里做工,孟婧就感觉白日里很少能见到阿绵,但傍晚阿绵归家后,两人还能一起有说有笑地做饭。可现在阿绵去书院后,回来的就更晚了。
阿绵以后还会是自己的好朋友吗?
孟婧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到旁边,歪着脑袋看阿绵在烛光中写大字:“书院好玩吗?”
“还行,我跟他们打了一架。”
“啊?!怎么会打架?!”孟婧惊呼,瞥了眼在厨房洗锅的人赶忙放低了声音:“我哥知道吗?你打赢没有?”
阿绵皱了皱鼻子,粗劣的墨块磨出来有一股臭臭的味道,并没有什么墨香。她叹了口气:“知道,他被叫去了。不过我打赢了。”
“里面的人……是不是都会欺负人?”
“主要是他们人多,我人少。”阿绵一拍木桌:“这样好了!你在家练习几日九连环,这样不要学费,你也去书院,这样我们两人肯定能打得过。”
孟婧觉得书院是个很可怕的地方,但又想跟阿绵待在一块儿,脑中天人交战了一番,终于是咬牙点头:“好。我这几日在家一定把九连环解出来。”
两人就这么私下里约定好了。
“这是‘天’字,你看,今天就学了这么一个字。”阿绵的字在纸上歪歪扭扭,“还要写三张,你帮我写一张吧。”
孟婧也拿了毛笔,新奇地来“写字”,学着阿绵的握笔方法:“可是手一直抖,感觉写得好丑。”
“一开始应该都是这样的……”
“陆阿绵,进屋来,我有话跟你说。”
阿绵顿时塌下了肩膀,孟婧同情地看着她,小声嘀咕:“阿绵,你不能被我三哥吃得死死的,这样怎么行呢?原来在我家,都是娘管着爹。你再看二嫂家,村里日子过得好的人家,都是如此。阿绵,你要争气啊!”
“我没有被他吃得死死的。”阿绵反驳道。
“陆阿绵?”屋里的人又喊。
“来了来了!”
孟婧见阿绵放下笔,同手同脚跑进屋里,学着大人的架势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这边阿绵在门框边探出脑袋,见孟驰坚正在翻着桌上自己的小背篓,看不出喜怒。
“那个……”
“你去书院,带这些做什么?”孟驰坚先开口,背篓里不仅有火钳,还有麻绳、碎布头(?)、空竹筒和数块被盘得很圆润的小石头。
“这个碎布头是我想要做沙包的,竹筒是笔筒,可以放我的毛笔……小石头是无聊的时候可以玩的,像这样。”阿绵坐在桌旁演示,她手里捉着一个石头,往天上一丢,接着迅速拿起桌上一颗石头的同时,手掌迅速翻转,接住那要掉下的石头。
“都没收了。在书院里要好好念书,不能想着玩。”
“哦。”阿绵的脑袋要低到胸口了。
孟驰坚敲了敲桌子,“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从头到尾说一遍。”
阿绵为了避免打架的惩罚,就将所有的事都夸张了数倍:“我一踏进书院,就感到阴风阵阵,似有什么陷阱。整座书院都变得特别的安静……”
孟驰坚认真地听着。
“我正要走去学堂……忽然!从林间、不是,从树上跳下几个书生,各个手持砍刀!我见状不妙,拔腿就往书斋处逃去,却正中了敌人的奸计。那个……叫做季什么的人,他一挥手,他的好几个家丁将我团团围住,然后在我面前展开了一幅巨大的画!那画上全是鬼怪,多看几眼似乎会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阿绵手舞足蹈,“因此我不敢再看,连忙抽出火钳将那画打得稀巴烂。”
“……这样。然后呢?”孟驰坚确实在交谈中看到斋长手上有一个卷起来的画轴,然而已经被斋长攥烂,未看到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