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猫的寿命是有限的,沈棠宁知道她陪不了池宴很久,但她没想到,池宴会比她先走。
那是一个暖融融的春日。
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正好,他躺在摇椅里,因为病重脸色透着苍白,但仍是俊朗的,有种被岁月历练的沉静。
他怀里抱着上了年纪的猫,一人一猫就这么悠闲地躺着,谁也没来打扰。
沈棠宁预感到了什么,这几天几乎是寸步不离跟着他,她仰起头望他,眼瞳里满是担忧。
池宴垂眼看她,眼里有温柔的笑意:这几日怎么这么黏人?
她舔了舔他的掌心,异常乖顺。
一朵海棠花打着旋落在他身上,池宴垂眸看了眼,忽然道:我有时候觉得,你是上天派到我身边的。
没有猫会这么通人性,也没有猫会格外钟爱海棠花。
沈棠宁慢吞吞叼着那朵海棠放在他手里,又磨磨蹭蹭爬上他的肩,很轻地吻了他一下,动作小心翼翼。
池宴笑了笑,缓缓闭眼:阿宁
他再也没有睁开。
沈棠宁长久地凝视着他,毛绒绒的脑袋抵着他的肩,也闭上了眼。
淮止,不要怕。
死亡不是终点。
我们会在未来里重逢。
第433章 番外·柳疑复篇
前世?
柳疑复从大理寺出来时,外头落了雪。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整个天地都沦为银装素裹的白,他抬头安静注视着,时间有些久了,连眼睫都覆上一层清寒。
睫毛轻轻抖落掉细碎雪粒,他眼眶迟钝的有些涩然。
耳边蓦地浮现大理寺卿的苦苦相劝:
你这个样子自身都难保,还去管别人做什么!
他从不站队,办事不讲情面,无意间得罪了很多人,三皇子登基后寻了些由头降了他的职,有意冷落他给他颜色看。
下面的人察言观色,也故意排挤孤立他,好似人人都能踩他一脚,他在朝中的境地愈发举步维艰。
按理说,这样的处境下,他本该低调行事,明哲保身,可这样的话,他就不是柳疑复了。
况且,那也不是什么别人。
那是沈棠宁。
沈棠宁的死讯传来时,他在院中站了一夜。
他一直以为,嫁给池景玉她是幸福的,可事实并非如此,她有一段不幸福的婚姻,甚至为此,搭上了自己的命。
他突然想起最后一次和沈棠宁见面,是在某家孩子的满月宴上。
那时的谢家已经倾覆,她的模样不能用憔悴来形容,他甚至以为自己瞧见了一具行尸走肉。
她从前很喜欢笑,无论喜怒,都习惯用笑容来遮掩,但那时她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只是木然地坐着,周遭的热闹似乎完全与她隔绝。
那张名动燕京的脸仍是好看的,却过分苍白纤瘦,好似风吹雨打过的落花,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柳疑复心头攀上一丝难以言喻的阴影,有一瞬间他有种莫名的直觉,她会慢慢走向凋零,那是她的宿命。
于是在宴席散后,他状若偶然路过,叫住了她。
池夫人。
沈棠宁抬起眼,她的眼神空洞冷漠,让他止了止声,然后艰难说出二字。
抱歉。
谢家出事时,她曾来求过他,可柳疑复也无力回天。
他能破奇案,却无法左右朝局。
盛极必衰,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更何况上头的那位铁了心。
沈棠宁眼底有了一丝波澜,但也只是瞬间,她缓缓道:柳大人不必介怀,您已经尽力了。
她向来是讲道理,极其体面的人,自然不会怪罪于他,可他心里某处角落竟生出钝痛。
他甚至没有立场安慰她,因为两人连朋友都算不上,只能在擦肩而过时,低声道一句:
保重。
她脚步顿了下,嗓音很轻:你也是。
谁能知道呢,那竟是两人此生见的最后一面,那句保重成了诀别。
柳疑复直觉沈棠宁的死不对劲,他想为她沉冤。
提出验尸遭到拒绝,他和池景玉起了争执。
对方脸色冷然:那是我的妻子,池家的当家主母,岂容旁人侮辱?!
柳疑复难以扼制心中怒火,一把攥住他的衣襟,白皙的面容染上怒意:虚情假意,你若是当真在乎她,她会死吗!
池景玉脑子里闪过什么,沉沉地盯住他:柳大人是真的秉公执法,还是藏有私心?
柳疑复眸色缓缓凝住,他当然有私心。
他的私心见不得光,无处遁形。
池景玉不肯松口,而且他也交不出沈棠宁的尸身,因为她的尸身早就失窃了。
他觉得这是她对他的惩罚。
但柳疑复没有放弃,他四处奔走,昼夜不息地寻找蛛丝马迹,在统一别庄下人和为沈棠宁看诊的大夫的口供后,终于确认,她是中了毒。
一种名为牵机的慢性毒药。
真相终于大白,世子夫人死于后宅争斗。
但没有意义,即便他为她翻了案,也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是死了个沈熹微,池景玉的名声受到了点影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柳疑复的一意孤行,彻底惹恼了三皇子,他不圆滑,不识趣,于对方没有任何价值。
理所当然的,沦为政治的牺牲品。
但柳疑复觉得,这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他找寻不到活着的意义。
这个世界烂透了。
柳疑复被构陷入狱,惨死狱中。
他死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一方洁白的手帕,角落里绣着清艳海棠。
他倒在地上,艰难抬头望着那一处狭窄的天窗,逐渐涣散的眼眸努力睁大,他似乎看到了很久以前,那支无意间闯入他视线里的棠花。
那是他生命里,不为人知的罕见春色。
这个世界烂透了。
可他仍然渴望来世,如果有来世,他不要再做她生命里的过客
哪怕只能远远守护她,也是好的。
如果能再近一些,那就更好了。
他安静闭上了眼,唇角缓缓上翘。
今生?
柳大人,很高兴见到你平安回来。
面前的人眼眸清亮,嘴角噙着笑意,目光坦荡地望着他,是很久不见的沈棠宁。
柳疑复眨了眨眼,弯起唇角,沉缓地道:我也很高兴。
宫变的事总算尘埃落定,长公主登基,他也被召回了京。
她微微支着头,神色好奇:江州是什么样的?我听说那里的人文风情和燕京很不一样。
柳疑复极有耐心地给她讲述,沈棠宁听得很专注,时不时还会附和两句,听到惊讶的地方屏住呼吸,睫毛微微颤动,神情生动极了。
他的神思已经不受控制偏移,静静落在她的脸上,目光藏着自己都没发觉的温柔。
池宴就是这个时候冒出来的,他抱着手臂,皮笑肉不笑: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沈棠宁仰起头看他,眼神透着嗔意:怎么也不吭声,吓我一跳!
池宴很刻意地哼笑一声:我看是你们太投入吧?
他一屁股坐下来,一副不走的架势,聊的什么,我也要听。
她动了动嘴唇有些无言以对。
柳疑复反倒好脾气地笑了笑,为他斟了一杯茶:在聊江州的事。
去齐国交流,柳疑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对齐国的水利工程和畜牧业很是感兴趣,这个学习的机会很难得。
沈棠宁得知这个消息什么也没说,只是送了他一份礼物,是一支风铃,造型精美独特,铃声清越悠扬:
想家的时候,欢迎回来看看我们这些老朋友。
她送的坦荡,柳疑复也不忍拒绝,直直望着她漂亮的眼睛:当然。
他只是想短暂放逐自己,却不打算终身避而不见。
姜稚京点名要他,并不是传闻中那些风花雪月的理由,相反也很现实。
我刚登基,底下的人还不太老实。我知道你办案方面很有一套,留下来帮帮我怎么样?
年轻的女帝目光狡黠,像只狡猾的狐狸,似乎笃定他不会拒绝。
柳疑复无奈应下。
姜稚京使唤他毫不客气,她外表看着柔软,实则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做事相当果决。
柳疑复很长一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无暇想其他,他在这里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某一日,两人累瘫地倒在椅子上,姜稚京瞧着他哪怕累的不行,也要慢吞吞整理衣摆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对他吐露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