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王清莞放下帘子,找到了目标的她脸上浮现了今天的第一抹轻松之意:“我们不如先把以前的诗集整理出来,装订成册。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
  王清莞说的保守,熟知她心思的九湘对此很是赞同,“谁会不爱名利而拱手将自己的才华让给别人?之前或许是无可奈何,日后你的诗作和名声流传开后,她们未必不会起一些心思。”
  王清莞二十五年前那场失败太让人深刻了,它被有心之人用来训诫一些想要和王清莞一样的反抗之人。
  二十五年后王清莞成功了,该如何说呢?
  剑之所以为剑,是因为它与刀有别,刀是单刃,剑是双刃。用剑一面的刃逼迫一个人低下头颅之时,它另一面同样锋利的刃,是对准自己的。
  她们未必不会追寻王清莞的脚步,重拾自己被训诫前的心思——别人可以,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九湘甚至敢笃定,定安长公主迟早会用到她们。
  支持长公主的那些个大臣,肯定都不知道她的目标是什么。若是知道了,早就聚在一起将定安长公主赶出京城让她滚得远远的,甚至会要了她的命。
  他们连一家之中让女人做主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妻子抑或是母亲拥有才华都不肯,更何况是支持女人坐上帝王之位。
  白日做梦。
  一个女儿、妻子、甚至母亲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若是她们不愿继续,他们可以重新觅人。她们对他们来说是有用之人,但都是可替代之人;但对定安长公主来说,可选择的就只有这方寸之地,更没有替代一说。
  定安长公主只会更需要她们,绝不会跟今日一样,冷眼看过。
  她们会如今日的王清莞一般,成为定安长公主手上锋利的一把刀。
  目光短暂的交接之后,九湘随意地敲了敲桌子,思索道:“等到这些诗集为你正名之后,再凭借着这些诗进入朝中。定安长公主必会助你一臂之力。”
  定安长公主毕竟年过五十,眼光毒辣,心思缜密,不会不知道那些男大臣们不可能支持一个女人登上帝位。
  同时她也不会不清楚,王清莞进入朝中后绝对会最全心力地支持她的人。
  前朝以科举选拔官员,如今也是以科举选拔官员,只是又加了另一条路:比拼才华,以作诗为主。
  世人只知道诗作的好就可以为官,却不知这背后重重限制。
  这一条路实际上不算是什么光彩的路,它有两个限制,一诗好;二这诗必须得在皇帝面前念。这是一条专门为达官贵人开辟的路——
  谁都可以作诗,但不是谁都能见到皇帝,并在他面前卖弄文采。
  达官贵人中或许也有真才实学的,但大部分人因为祖上的原因开始游手好闲,通过科举入官对他们来说过于辛苦。于是几个大臣一合计,就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朝堂毕竟是商讨国事的地方,怎么可以胡来?
  当时的皇帝处于弱势,不敢反驳,只能退让一步,每年都有限定的名额,依旧以诗论高低。
  后来的皇帝倒是没有那么弱势,但他听之任之,不加管理。
  若是取消这个方法,那些达官贵人不仅态度激烈地反对,会造成朝堂不稳,而且还会命令孩子辛苦读书,为科举做准备。
  他们掌握着最好的书籍资源和人脉,若是肯稍微费点心,想要科举上榜再简单不过。
  让几个聪明的人进入朝堂壮大家族,养虎为患;不如让几个废物待在这里,日后想要拔除他们也轻而易举。
  这个习俗自此传了下来。
  这个习俗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
  诗成为了检验才华的工具,也是让王清莞君辞柔姜知彰等人陷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王清莞的弟弟当初入朝为官,凭借的就是王清莞曾作的一首惊艳四座的诗。既然他都可以为官,那这首诗真正的主人为什么不可以?
  王清莞身边还有九湘这个暗中帮忙的“鬼”,人做不到的事,鬼未必做不到。在鬼面前,一些难题再称“难”的话就是过于夸大了。
  用魔法打败魔法,用迷信打败封建。
  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九湘真想仰天大笑。
  想定之后,王清莞不再焦躁,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今天死的那四个男人,虽说都是自作孽,但世人都会把罪责归到王清莞身上。有女人就把罪责都推到女人身上,这是古往今来最优良的一条传统。因而此刻她不能回父家,也不能回夫家,被赶出来会是她最好的下场。
  王清莞也不想回这两个地方。
  一个把她当作工具,一个把她当作物品,都没有把她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
  天地之大,居然不知该去往何方。思想间,一道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王娘子,到了。”
  驾车的还是早上将王清莞带去宫中的侍人,她将王清莞又领到了晨起出发时的地方。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多到王清莞再见到这处小院时,恍若隔年。
  侍人弯着腰将王清莞扶下车,语气恭敬:“长公主说今日您有喜事,肯定不想回君家或是王家,撞见死人平白增了晦气。所以命我将娘子你依旧送到这里来。长公主说,这个小院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这正解了王清莞的燃眉之急,她大大方方地行礼:“感谢长公主挂念。”
  侍人不急着离开。
  “长公主还有一句话让我转告王娘子,希望能得一个回复。”
  “请讲。”
  “予乃苏商也,女愿为施夏乎?”
  这是何意?
  熟读史书的王清莞不会不认识这两个人,就连九湘这个对史书了解甚少的人也听过这两个人,这二人或许是世人口中被提及最多的两个女性。
  苏商和施夏这二人的行为在史书中被评价为惊世骇俗,前者为了情人对丈夫痛下杀手,后者也杀了丈夫,惟有原因不一样,后者则是为了讨钱贴给娘家,丈夫不肯,这才动了杀心。
  最终二人被处以死刑。
  史书上是这么记载的,世人口中也是这么相传的。
  在等待大寿到来的那些日子里,王清莞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将历史上的事件当做故事一样将给九湘听,其中当然也包括了这二人。
  九湘坐在她最喜欢的窗子上,闻言想起了书中记载的王清莞和定安长公主,轻嗤一声,十分不屑道:“史书都是人为编纂和修改的,发生了什么事,只有那几个名字的主人才清楚。”
  “怕是这两人的丈夫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才忍不住动了手。”
  熟读史书的王清莞对此深以为然。
  尽管她还不知道自己在后世编写的史书上的名声比这两个人还差,甚至借了儿子和弟弟的光才得以被写上去。
  又因为苏商和施夏这二人关系交好,后人为了嘲讽她们,有意地用二人的名字创造了一个词,形容互相勾结做坏事的两个女人——苏施之交,和狼狈为奸是同一个意思。
  九湘知道这个故事,却不知道长公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无奈之下只能求助王清莞。
  定安长公主的这句话表面意思是:“我为苏商,你可愿为施夏?”实际上是:“你愿意和我像苏施一样关系亲密吗?”
  这句话问得古怪,聪明如王清莞在侍人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就明白了这句话更深一层的意思:
  你可愿意辅佐我?
  这是一个君王选择放下身段,以平等的态度对她属意的人才发出的邀请。
  三十多年过去,听见定安长公主这句邀请的王清莞周身的血液迅猛地游动起来,如暴雨后的小溪,发出液体流经狭窄地方时独有的汩汩声。九湘在她耳边像是山雀一样叽叽喳喳地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声音也被这血流声覆盖,越来越小,直到再也听不见。
  王清莞想起了对这个世界有着无限遐想的孩童时期。
  “我以后也要和爹一样当官。”
  “你是女孩子,按惯例来讲,是做不了官的。”
  放出豪言的稚嫩小童却不服气,她攥着小小的拳头:“那我以后就是第一个了,将来我肯定会打破这个惯例。
  这是王清莞未曾坠入深渊时的梦想,也与她和九湘的所思所想不谋而合,王清莞怎么舍得拒绝。
  “长公主相邀,我岂有辞理。”
  过后王清莞回味起这句话时总觉得贴切又好笑,她和定安长公主在某种程度上说如苏商和施夏一样,都是惊世骇俗的存在并且杀了丈夫。
  用苏施二人自比她们二人,足以彰显定安长公主的态度:
  浅一层说,是信任,所以将杀夫这种事换一种角度告诉了她;深一层说,她不畏惧世俗之看法,更不怕世人之骂名。
  第22章 古代篇之王清莞
  当夜色笼罩大地, 弯月悬于树梢,所有生物都选择休息之时,九湘才能静下心来回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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