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皇帝改造指南 第17节
至尊的脸有些扭曲。显然,比起什么效应如神的医术,令他印象至为深刻的反而是其他的东西……比如所谓的“肾虚”。
“穿越到‘现代世界’。”他冷冷道:“顺便被你们软禁起来,是吧?”
“第二,我们可以给予你力量,做梦也想象不到的力量。”刘先生没有搭理“自己”的讥讽:“另一个世界的力量足以平山填海,足以翻天覆地,足以满足你最狂妄、最庞大、最不可示人的妄想——有了这种力量,你什么都可以尝试,什么都可以做到。”
“什么是天子?能做成想做事情的人才是天子。被外力与现实束缚,连自身意志都无法达成的皇帝,和无能为力的囚徒又有什么区别?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天子的嘴角抽搐了:“……你还想用力量诱惑朕?”
“怎么,难道你没有被力量诱惑过么?”刘先生放轻了声音:“难道你从没有心怀不甘,远眺过疆域外不服王化的跳梁小丑?匈奴凶暴,朝鲜不驯,西南夷阳奉阴违;寇边的蛮夷无穷无尽,永远不能殄灭,内外的掣肘那么多那么可恶,让人倦怠而又厌烦……每每到了那个时候,难道你没有心生狂念,渴望过所向披靡、横扫一切,足以改变秩序的力量?”
他停了一停,声音愈转柔和,循循善诱,耐心解释:
“前年对匈的战争耗时数月、糜费无算,千辛万苦才拿下了河套。如果用这个成本计算,即使你穷尽一生,又能开辟多少疆域?匈奴的焉支山富饶而又肥美,朝鲜的辽东平原据天下之咽喉,遥远的西域汇集万国之财源……这么多这么好的地方,这么辽阔这么广袤的疆土,难道你真能弃如敝屣,不生出一点点遗憾的欲念?”
“——毕竟,江山如此多娇啊。”
穆祺眯了眯眼,回头看向循循善诱的刘先生。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刘先生的诱惑非常直白、非常显豁,但在只有诱惑足够大足够强,那再粗浅的表白也会变得不可抵挡。当注视着千万里江山那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策马奔驰于浩荡北国与浩荡中原,又有多少英雄豪杰能抵挡这致命的引诱,不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尽数压上,全力做此乾坤一掷呢?
如今,可以获取江山社稷的无上伟力就乘放于前,难道真能抵挡毕生孜孜以求的诱惑,置此锦绣前景于不顾么?多么——多么可惜啊!
皇帝的目光有些游移了。
不过,即使在这样的引诱下,天子依然保持了理智。他沉默片刻,语气略无动摇:
“空口白牙,不足为凭。就算与你们合作,双方也根本没有信任可言。这样的盟约,有何意义?”
“信任不信任,都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刘先生悠然道:“项羽覆灭之前,高皇帝为什么可以与诸侯王联手同心,绝无疑猜?因为彼此有共同的利益,彼此也都有制对方于死地的手段。互相弹压,互相妥协,反而能够维持平衡。以如今的形势,我们拥有巨大的力量,当然可以随时致‘你’于死地,但你左右权衡,也不是没有反制的办法。平衡还是可以维系的。”
天子冷冷道:“朕有什么反制的办法?”
“一头撞死在大殿上。”刘先生道:“只要你一头撞死,那就是所谓的‘恶性错误’,算是我们严重违背了那什么‘系统’的规则,肯定会遭遇极为严厉的处置。那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天子:…………
皇帝愕然不语,实在吃不准那个死鬼“自己”是在发疯还是在说真话。于是干脆望向缩在一边的卫青霍去病。这两位将军彷徨片刻,被逼无奈,只能顶着至尊诧异之极的目光,小心点了点头。
皇帝:……行吧。
他思索片刻,又道:“就算如此,那位穆——穆祺,又是为什么要与你们合作?他不是什么‘现代人’吗?按照你的论调,他应该拥有足够的力量,可以轻松完成自己的欲求。”
愿意主动关心对方的欲求,说明皇帝态度转软,已经开始思考那些妖娆动人的诱惑了。刘先生微微而笑,心情大好。
“现代世界的力量不是什么神秘方术,而是复杂高明的技术。”他曼声开口,现学现卖,炫耀自己刚刚学到的知识:“这些技术需要大量的物质基础——广袤肥沃的土地、品种繁多的矿石、充沛优质的劳动力;没有这些物质基础,穆先生也不过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凡人而已。他必须与我们合作,才能兑现自己的知识和技能,解放出真正的力量,完成心愿。”
他笑吟吟转过头去:
“不知我说得对不对呢,穆先生?”
穆祺:“……陛下真是活学活用,举一反三;我自愧不如。”
“承蒙夸奖,不胜惶恐之至啊。”刘先生欣然道:“开诚布公,略无隐瞒——怎么样,我们够有诚意了吧?我还可以向你保证,我们的合约可以经过那什么‘系统’公证,反有触犯,必遭重谴。”
皇帝:朕是不是还得谢谢你们?
他瞪了“自己”片刻,眼见对方洋洋自得,略无改悔的迹象,终于慢慢开口:
“你们说自己很有力量,可以翻山倒海,可以随时致人于死地。那么,朕要先看看你们的力量——这应该也算‘开诚布公’的范畴之中吧?”
“当然可以。”刘先生微笑道:“事先验货是个谨慎认真的好习惯,值得表扬,值得夸奖……那么,就有劳穆先生了?”
穆祺哼了一声,在宽大的衣袖中掏了一掏,摸出一个小型投影仪来:
“麻烦两位将军挪一挪屏风。”他道:“这东西在白天效果可能不会太好,需要挡住光线才能看。”
第24章
应该说, 没有人能比刘彻刘先生更懂自己。早在提前推演全盘计划时,他就已经预料到了另一个“自己”可能整出的幺蛾子,所以让几人提前备好了演示用的工具——微型投影仪、便携式蓄电池, 以及绑在冠军侯腰上,被秘密带进来的一大块白布。
现在, 卫、霍两位移动屏风, 钉上白布, 穆祺则调整机位, 检视光源;等到开机画面在白布上徐徐展开, 他才出声询问在场唯一的专家:
“应该播放什么?”
刘彻愉快地欣赏着另一个“自己”脸上惊骇震动的表情,感觉在现代被降维打击的郁闷终于释放出了一部分。他道:
“既然是宣示力量,当然要把动静搞大一点, 要焚山煮海、要震天动地,要尽情宣泄, 才方便外人理解——我记得你有个什么‘军事演习纪录片’, 是吧?”
穆祺皱了皱眉:“军事纪录片的动静很大,而且……”
他忽然不说话了, 此时外面铿锵撞击声再起, 俨然是奉命调动的侍卫已经接近了宫殿。
穆祺下意识望了一眼袖中藏着的怀表——此时距换防仅仅只有十三分钟, 也就是说,虎贲郎居然提前了至少半刻钟完成调动!
显然, 虽尔期门虎贲郎对皇权绝对忠诚, 执行命令从不打折扣;但圣上亲笔的手谕还是太古怪、太匪夷所思了(谁会下令调走自己身边的所有守备, 制造这么大的防卫漏洞?)。为防万一,他们依旧严格遵守了命令, 但却在部署时有意加快了速度,提前完成了换防。
这是两头兼顾的好办法, 充分体现了天子近卫的顶级情商。不过,对于猝不及防的宫变四人小团队来说,这个变故就非常之不妙了——虎贲郎提前换防,等于将他们几个逆贼直接堵在了宫殿里;而更麻烦的是,现在麻痹药物基本已经失效,大汉天子虽然手脚被捆,却能喊能叫,能以头抢地,框框大响。一旦外面听出不对,冲入殿中,那他们岂不成了瓮中之鳖,计划全盘报废了?
瞬息之间,偌大宫殿陷入了绝对的寂静中。几个人各据一方,却只能在此僵死的气氛中面面相觑,竟颇有手足无措之感。而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外面脚步声忽然停歇,然后是当当当三声锤门的重响。
——虎贲郎换防之后,照例是要向天子报告的!
所有人下意识看向了坐在软榻上的大汉皇帝,神色各异。而大汉皇帝眯眼扫视四周,目光在那台投影仪上停了一停。
“……先在外面歇一歇,不要靠近殿门。”沉思少顷,他平静开口:“一刻钟后,朕会亲自召见你们,宣布重大事项。”
敲门声立刻停了下来。换防之后,不循例接见虎贲郎也是一个很奇怪的决定,但亲耳确认了君主的声音后,门外的军官还是谨慎从命:
“唯。”
等到脚步声渐次远离宫殿,端坐的皇帝终于冷笑了一声:
“你们不是要展示什么‘焚山煮海’的大场面吗?那么,就给朕看看罢!”
说实话,虽然被刘先生大力激赏,但那部军事纪录片的手法不算精妙,格调也并不算高;当然,这也是很正常的,由于学习进度不够理想,刘先生的理科知识水平目前还常常会遭受重大的“挑战”,本来也很难理解那些稀奇古怪精深微妙的什么电子战信息战生物战;他能欣赏的,从来都是那一套简单粗暴的东西——大就是好,多就是美,炸得响炸得爽,就是天下最妙最强的绝世力量。
所以,整场纪录片别的没有,只有爆炸当量管够管足,绝不叫人失望。在简单的做了点科普之后,整场视频立刻就转入到了大量武器的炫示之中:
“轰隆!”——纪录片的开头就是舰炮齐射,轰击海港,数百里平原烟雾笼罩,巨响震动天地,灰土随之飞溅喷射,犹如风暴狂雨;等到雾气散去,茂密树木已经夷为平地;辽阔如上林苑的土地上,只有大大小小起伏不定的坑洼;但很快摄像头拉近,开始近景拍摄轰击后的地面。然后观看者就能发现,所谓暴雨后凹凸不平的土坑,不过是大尺度对比下的幻觉而已;实际上,每一个土洼都是足球场大小的坑洞,而坑洞中央居然相当的光滑、平整、绝无土砾。
这并不是因为海港土质特殊,而是爆炸中心的压力实在太大太强,足够将石块直接压碎为粉末,再将松散的粉末直接压成了坚固的、光滑的、类似于混凝土一样的东西。
不过,这还不是结束。舰炮的轰击只能对表层四五米的土壤有足够的杀伤力,很难威胁到地底的工事。等到地表的阻碍被横扫一空,接下来上场的就是更有针对性的武器了——比如十几发钻地导弹。
在爆炸轰鸣的光影变幻中,几位古人团团坐定,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张闪光的幕布——哪怕刘卫霍三人已经欣赏过了好几次,也仍然不能阻挡这种轰隆爆炸的巨大吸引力,就像每一个小孩都很难拒绝恐龙和挖掘机一样——可以说,整个大殿之中,唯一能置身事外,甚至百无聊赖的,只有对爆炸已经习惯成自然,提不起半点兴趣的穆某人了。
因为对这种纪录片已经熟悉到厌烦,所以穆祺干脆盘坐在投影仪后面,全程为几位老祖宗服务。冗长解说的时候他就快进,场面大爆炸响的时候他就调高音量,遇到闪光弹白磷弹燃烧弹的时候他就调低亮度,尽量保证观看体验能流畅完美。不过,这样的贴心可能也是不必要的,因为几个古人看得时浑然忘我、专心注意,根本留心不到这点小小的体贴。
——喔,也许大汉天子(古代版)是个例外。他也看得很专注很细致,但当舰队发射钻地导弹时,穆祺能明显看到他脸颊肌肉在抽搐,似乎陷入了某种恐惧的幻想;等到地下工事暴露后开始用燃烧弹清理四周,这种抽动就更厉害了。至于为什么嘛……穆祺抬头望了望宫殿用油漆巨木所装饰的栋梁,悠然吐了口气。
可是,□□也并非战争的终结。在工事接连崩溃,困守的敌军被迫冲出之后,演习方仍然不打算正面迎战。舰队放下了登陆的橡皮艇,但小艇上搭载的不是活人,而是无边无际、无人操纵的机器狗。这些不畏生死、不畏伤痛、造价仅有一千块一个的廉价人造物爬上了海岸,开始向四面疯狂扫射子弹;它们爬上山地、爬下丘陵,顺着炸开的孔洞爬入地道,用随身装备的喇叭播放震耳欲聋的音乐——单调刺耳,循环往复: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呀找呀找朋友——”
大汉皇帝的脸忽然变得诡异了。
纪录片的画面混乱摇晃了起来,只有怪异高亢的的音乐在来回播放——炒高分贝的噪音会制造出严重的眩晕,尖锐诡异的儿歌比枪炮声更恐怖一万倍;等到躲藏在掩体和战壕中的残余士兵忍不住抽搐捂耳,装备了动作感应仪的机器狗将立刻调转头颅,眼中红光闪烁:
“…………找到一个好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
——砰!
枪声响起,画面归于黑暗。
当然,偶尔也有那么几个落单的机器狗运气不佳,会在调头时被爆发的士兵扑上来按住,然后立刻滴滴两声,腾起巨大的火焰——这最后一波自爆,杀伤力同样巨大。
爆炸的火焰高高扬起,照亮了海岸上密密麻麻爬上来的机械——一千块钱一个的廉价工业品而已,产能够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报废再多都不心疼。纪录片的镜头逐渐拉远、升高,逐渐将视角转至空中。于是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千万只闪光的蚂蚁像潮水一样涌上,缓慢而不可阻遏的淹没了滩头的各个据点;以多胜少,以强凌弱,无论什么样的战术布置,此时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看到机械的反光此起彼伏,蔚然如海,皇帝沉默了少顷。
“……这就是你们所说,现代世界的力量?”
“准确来说,是现代世界力量的一部分。”穆祺纠正他:“实际上,因为有地形的保护和遮蔽,陆战已经是战争中技术差距最小、尚且还可以依靠勇武与士气来逆转胜负的领域了。如果是在空中或者海中,那更是一边倒的压制……
“空中或者海中?”
穆祺看了刘先生一眼,征得默许之后,摸出了第二盘纪录片:
《无人机战术演练》
对于守卫宫殿的期门虎贲郎来说,今天真是个古怪之至的日子。
当然,具体要谈是什么古怪,这些久经考验的近卫其实也说不上来。但自从收到了那一封调兵的手诏以后,某种奇特而不安的忧虑却总在几位将领的心中萦绕。
这样的忧虑是无从解释的,因为手诏的笔迹与措辞都毫无破绽,是一封完全合规的文件;但这样的忧虑又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换防后他们也冒险打破了惯例,将精兵都调到了宫殿门前,静静等候在殿外。
——等候什么呢?他们也不知道。
如此忐忑不安的静候了一刻钟,封闭已久的殿门终于被打开。皇帝安然无恙的自殿中走出,身边紧随着几张极为陌生的面孔。
他检阅过殿前列队的禁卫军,神色略无异样;仿佛先前诡异的种种,不过只是多虑的幻想。而确认防备无误之后,皇帝呼唤虎贲郎将上前,将身侧的几人一一指点给他辨认,语气淡漠:
“给他们出入的令牌,以后入宫谒见,一律不需要通报。”
虎贲郎将诺诺称是,抬头向上一望,却不觉大为惊异:直入禁中,略无顾忌,这是只有顶尖宠臣才有的恩遇;但御赐的待遇如此优厚,皇帝身边的几人却依旧木立原地,并没有露出什么惊喜感激的表情;甚至——甚至连至尊自己,神色都非常冷淡,看不出赏赐宠臣时常见的喜悦自得。
这么一副不情不愿、怨偶难成的样子,何必发这种天天见面、恶心彼此的旨意呢?
虎贲郎将可能不太懂后世鼎鼎大名的冷脸洗内裤文学,但这绝不妨碍他查知诡异气氛。将可不等茫然的将领详加思索,皇帝又冷冷开口了:
“再传旨,先从期门与羽林中再精心挑一批好苗子来,朕要再练新军。”
闻听此言,俯首听命的侍卫们心中跳了一拍——如果说赏赐令牌还只是个人的恩宠,那么操练新军就真能称得上是震动朝野的重大政治事项了。先前皇帝几次操练军队、组织亲兵,都是为了给政治改革做强有力的武力准备,如今故技重施,又是要变动什么?
当然,无论变动什么,都轮不到禁卫说话。虎贲郎将再次垂下头去:
“是。”
命虎贲郎各就其位之后,皇帝又派宫人传旨,命上林苑的庖厨预备赏赐的膳食,在宫中开设宴席
天子与大臣共同用膳,是至为荣耀显贵的礼遇,也很符合几位新晋宠臣的身份。但对于蒙此恩典的方士来说,此种荣耀更接近于折磨——虽然历经千百年,中华文化的某些传统也从没有过变更;这种饭局与其说是享受,不如说是在觥筹交错间的谈判;趁着双方已经达成基本的共识,将合作落实为更详细、更可靠、更能执行的细节。考虑到饭局的几方刚刚才闹过一波大的,那气氛就简直比冰窖还更为冷淡;参与谈判的三方姑且不论,被拉进来敬酒的舅甥俩人就真是如坐针毡,不安尴尬之至了。
既然是详细的谈判,饭局间的争夺当然就异常激烈;虽然大方向已经确定,但具体规则却几乎每一字都要争辩。比如皇帝就提出,他可以同意合作,但为保证君主尊严,只能给予四人团充分的“建议权”,会仔细考量他们的谏言;而刘先生与穆祺立即反驳,指出这种“建议权”毫无诚意,纯属放屁;以皇帝过往的光辉事迹判断,他刚愎自用、祸福由心已成习惯,背弃臣下的“谏言”根本不需要任何负担,否则巫蛊之祸也不会闹到最后一败涂地、难以收场(这一点刘先生可以做完全可靠的证明)。
“再说,权位是力量的反应,而不是靠一纸空文可以约束的。”穆祺断然道:“而恕我直言,我们现在的力量恐怕比陛下更加强大吧?名实相符,才是长久之计。”
皇帝沉默了片刻:“……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实’?”
“我们可以充分尊重陛下的权威。但尊重以外,起码也要重大事项的知情权与决定权,否则合作无法持续。”
“如果几方的意见有冲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