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皇帝改造指南 第39节
显然,几个真古代人觉得很合理、很合适、很正常;老登是不用说了,在穆祺强行违拗他的意愿之后,现在他说什么都只会阴阳怪气;而长平侯和冠军侯居然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问穆祺是不是想参与狩猎,亲手猎一只老虎——按他们的说法,远离聚集区以外的荒野,定时刷新几只虎豹豺狼是很常见的事情,下山来吃几个人都不稀奇;所以汉朝显贵青年的一项重要义务,就是在成年后参与由皇室出面组织的大型围猎,一面是清剿过度繁殖的猛兽,另一面则是在狩猎中习惯基本的军事演习——霍去病崭露头角之路,大抵就是如此。
“如果先生想猎一只老虎。”冠军侯告诉穆祺:“我——‘他’应该可以帮忙,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在脱颖而出、真正执军界之牛耳之前,霍侍中数次参加狩猎,收获都极为丰厚;以他与方士集团亦师亦友的关系,从猎物中匀出一只老虎给穆姓导师,确实不算什么大事。
穆姓导师哼了一声,脸色有些发白;老虎出没的地方,当然树木耸峙、百草丰茂、丘壑起伏,纵马驰骋的效果,自然与城中平坦的大道迥乎不同。开始数里还好,等骑在马上跋山涉水检查过几个转运物资的仓库之后,穆祺的大腿内侧已经开始隐约作痛,再明显不过的显现出了肌肉撕裂的危险征兆。甚至——甚至他的屁股都被颠得发麻,下马走路后姿势恐怕相当之不雅观……
第55章
显然, 这就是刘彻迫不及待要看到的场面,期待了很久的美妙乐子。在开始视察仓库和机构的前几天,穆氏或许还可以靠着毅力强撑过去, 可一旦真的离开了长安,踏上漫长而艰苦的强行军, 那种高强度的苦难折磨, 就不是区区一点毅力可以撑持得了的了。
在这种强度的奔驰中, 坚韧的马皮会在几天之内磨破大腿内侧的细肉, 然后是流血、结痂、再磨破流血、再结痂——非常痛苦, 非常尴尬,非常难受;就连尊贵如皇帝陛下,年轻时也是花了很久的时间, 才慢慢适应这种强度。而细皮嫩肉的现代人,自然不可能吃下这种苦头;他可以百分之百的确信, 用不了多久, 穆氏就会痛哭流涕的向他服软,屈服于现实的沉重压力之下。
当然啦, 圣上是仁慈的、是宽宏的、是大度的, 如果穆氏幡然醒悟, 真心诚意的向他低头道歉,并答应从此不染指皇权的禁脔, 那他也不是不可以大发慈悲, 慷慨的为穆某人降低难度, 同意他借用天子专用的“驰道”,而不动用江充等大规模杀伤武器——不过, 穆氏的醒悟必须真诚、保证必须坚决,要充分满足陛下泄愤的欲望, 并消灭一切可能的隐患。
总之,这样最美的幻想持续了很久,直到他们真的随军出征,远涉郊外;期待已久的陛下亲眼看到穆祺丁零当啷,从托运的行李中拽出了一辆精心折叠的三轮小车。
“……这是什么?”
“这是电动三蹦子。”穆祺很高兴的向他解释:“专门做了适应崎岖地形的改造,附带有太阳能充电功能,还有几块备用电池,等待轮换。如果不遇到极限情况,大致应该是够了。”
刘彻:“……什么?”
“电动三蹦子。”穆祺重复了一遍:“当然,陛下要是觉得这个不够体面,我可以把它称为‘轮式结构的全地形电力驱动越野交通设备’。如果能利用车载电池的电力,我们还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显而易见,刘某人并不是要就名称发表什么高见。他只是板着脸看了三蹦子一眼,然后板着脸骑马离开。而之后事情的进展,则无疑更抹消了老登心中最后的侥幸——全地形三蹦子的名声的确不是虚假宣传,加装了减震设备的坐垫也可以在大多数地形中保护乘坐者脆弱的屁股;更重要的是,穆祺的推测没有差错,他的确可以用车载电池的电力做一些事情;比如说驱动随身的便携式印刷机,印出一些简陋的作品。
以古代生产力而言,长途行军其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独自跋涉在方圆数里未必能见得到一点人烟的荒野,唯一的娱乐是吓唬路过的野狼和虎豹。如果军纪再稍微严格一点,禁止兵卒与附近的村落乡野接触过多,那么其枯燥程度就更是翻倍提升,以至于任何能缓解这种无聊的小小迹象,都会立刻受到狂热的追捧。
显而易见,穆祺与他的低劣印刷品就享受到了这种追捧。如果说在行军一开始,奉命护卫中层军官的士兵还颇有些瞧不起这位骑术糟糕透顶的幸进方士,那么当穆氏掏出纸张,开始定期为他们朗诵各种作品之后,这种鄙夷就迅速消磨,转而变为了狂热的兴趣;一开始还只是受军令指派来服从方士命令的侍卫有资格聆听这个故事,但有关故事的细节很快就在军中广泛流布,大量百无聊赖的士兵都兴奋起来,借着换防和巡视的借口常常到后勤处晃荡,如饥似渴的吸取着那点难得的养分。
这个迹象自然让刘某人很是不快。他坚信这是穆氏插手军队事务的邪恶计划的一环,因此特意调整了自己的作息,每天都要到穆氏的三蹦子旁逛上一逛,试图监视这邪恶计划的任何动向。他亲眼目睹了形形色色的士兵在三蹦子外转悠,以一种近乎于恭敬的语气向创作娱乐作品的大手子问好,小心翼翼的试图窥伺三蹦子内堆积的手稿;而等到每日的午时,穆姓大手子就会停下吭哧作响的三蹦子,爬到钢铁顶棚上,对着围聚而来的士兵高声念诵今天新创作出来的作品。
当然,穆祺宣称他的作品是蒙受皇权之恩典而创作的(这一点上他还算懂事),所以,每一篇文章都必须要歌颂皇帝陛下的恩情。因此,刘先生在三蹦子外盘桓了数日,欣赏到的是以下的大作:
《大汉皇帝陛下用长平侯打掉匈奴王庭》
【从上林苑狩猎返回的大汉皇帝陛下全然不顾身体的疲惫,连夜找我们几个小侍中商量朝廷中新一波大清洗的安排……】
当然,其他还有:
《从天而降的圣人皇帝》
《陛下收复西域工作最紧张的时候》
《他对大汉人民就是这样关怀备至》
刘先生:?
显然,这些文章都是真诚的、亲切的、竭诚的拥戴着刘姓皇权,就是天下最刻毒最多疑的老登,也没法从文章的细节中挑出任何对皇权的不敬。它的情感是如此的朴实而热烈,甚至要远远超过司马相如那些冗长而华丽的大赋。但不知——不知怎么回事,每当听到穆某人以某种高亢而激烈的声调吟唱这些新奇文章的时候,远远伫立的皇帝陛下总感到一阵恶寒,强烈的、不可遏制的恶寒。
……真是奇怪,被拍了一辈子马屁的老登,居然连这么一点歌颂都听不下去了吗?
无论如何,强行忍耐了数日的刘某人还是不能不承认一个事实——或许是这些新时代马屁的药效太强劲道太大,又或许是他的耐受能力被时光消磨殆尽,每当听到穆祺以泣血般高昂的声音(没错,他还带了个高音喇叭)歌颂“芒砀山天降斩蛇伟人高皇帝”、“代地天降无为伟人文皇帝”、“长安天降棋圣”——“长安天降平乱伟人景皇帝”时,继承了“誓死以鲜血捍卫的伟大沛县血统”的刘先生总觉得坐立难安、周身发麻、满脸涨红;特别是有时候他还要带着冠军侯在旁围观,那种尴尬与恐怖就简直翻倍增长,不可遏制——
你看看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还有去病在旁边听着呢!
但他也没办法公然指责什么。就像先前说的,这些文章的基调确实是找不出问题,哪怕发动张汤江充也找不出问题。而如果以什么“劲太大”来攻击穆氏,那又显得自己太小肚鸡肠,不能容人;并必将遭遇穆祺强有力的回击——他甚至都想象得出来穆祺那种刻毒的阴阳怪气:
“不朗读这些文章朗读什么呢?难道要给他们解读司马相如的《上林赋》,让士兵们见识见识皇帝只拥有24小时使用权的上林苑?”
思来想去,无可甩锅,只能硬挺在当场。但偏偏那种尴尬又实在太难顶、太刺激了,于是强行忍耐许久,还是只能带着同样听得毛骨悚然的冠军侯仓皇逃走,一路掩耳不迭。
不过,也许是因为文化水平不同,旁听的士兵倒并不觉得过于尴尬;一是因为他们文化水平不够,写不出“秋风起兮白云飞”这样的好诗歌,鉴赏不了娱乐作品的好坏,毒抗相对要高很多;另一方面嘛,则是因为他们好歹还有那么一点盼头——只要忍耐下去,忍到某些人仓皇掩耳而逃,他们就能等到后续节目——可以说一点不让播的内容了!
总之,穆祺念完了《无限的恩典》以后,终于清了清嗓子,摸出了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
“好的,现在我们已经感恩完了陛下的恩情,可以继续昨天的内容了。昨天讲到哪里了?喔,昨天讲到了张角下山;那么,张角下山以后,以隐身术遮蔽了不少流亡的灾民,不叫他们被豪强所俘虏;但天下流亡之灾民何止成千上万?就算张角奔波各处,也不能以此小小隐形术法,浇灭天下熊熊之火……”
说实话,就连穆祺自己都意料不到,黄巾传奇的故事居然会在军中激起这样好的效果。他预料过这本书在长安城中的巨大影响,但那是因为京城极其特殊的环境——整个国家最显赫的权贵云集于小小长安一城之中,仅仅负责供养权贵的奴隶和仆从就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数字;等级社会中一层压一层,被庞大金字塔压抑在最底层的奴隶天然就有改变现状的需求;也有改变现状的闲暇:显贵们拥有的财富如此之多,以至于从指尖漏出来的那一丁点残羹都足够养活底层。于是京城里就诞生了一个古怪的、特殊的阶层——他们穷于奔命,受苦万状,偏偏一时半会又饿不死;那么受苦之余,当然就会仔细想一想自己的境况。
……愿意仔细想一想自己境况、思索一下受苦因由的人,这当然是天然的小说受众。黄巾传奇的火热推广,从来就在预定之中。
可是,这样的预料是并不包括军队的,以穆祺刻板的经验来看,汉军中的绝大多数士卒的阶层地位都相对较高,应该没有那种被压迫到极点后无处发泄的愤怒;相应的,那种苦大仇深的网文流派对汉军的影响,应该要大大弱于正常水平,最多只能算是茶余饭后无聊的谈资。考虑到这个现实,穆祺原本为他们准备的读物,应该更偏向于爽文龙傲天风格才对。
——所以,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为了规避某些疑心深重的老登的窥伺,穆祺并不敢公开询问自己的读者。他只是按部就班的朗读各种著作,并在读书会后贴心的回答读者的问题,为熟悉的士卒们承办一点印刷书籍之类的小小工作,兢兢业业的刷着好感度。
这样的好感度是有作用的,至少士兵们已经摒弃了过往对幸臣的惯有歧视(说实话,先前的方士确实不怎么靠谱),可以大着胆子与这位新晋的校尉接触接触;如果胆子再大一点,甚至可以央求校尉用那什么“印刷机”为自己印刷家书,以资留念——只要支付一个铜板即可,校尉秉承所谓“自由市场”的原则,绝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于是,就这样一边行军一边念书一边印刷,穆祺居然还从读者手中赚到了一大堆的铜板;这完全验证了他之前的猜想——汉军士兵其实还是蛮富裕的,远没有堕落到“贼配军”的地步,六郡良家子仍然有足够的余裕,可以轻松支撑起基本生存以外较为奢侈的开支。不过,这也让良家子们的文学取向变得更奇怪了——一群生活还相当过得去的青壮年,干嘛会喜欢那种苦大仇深、疑似be的文学呢?
这个疑问极难解答,但他很快就明白了端倪。
那时,穆祺正在为自己印刷家书挣的钱入账。在上林苑里这些事情有下属为他们操劳,到了行军途中,他就只有把自己关在帐篷里一个一个的数铜板,兢兢业业的写账册;而在数到第十三个铜板的时候,穆祺发现了不对。他将这枚铜钱举起,对着阳光仔细端详。
“我觉得。”他喃喃道:“这枚铜钱的颜色是不是淡了一点?”
空无一人的营帐中寂静无声,并没有谁回应他的质疑;穆祺默不作声,只是来回翻动着这枚新铸的铜钱;元朔元年以后,关中铸造的钱大多都是紫铜,颜色呈现出颇为悦目的紫红色;当然,局限于原始的铸造工艺,这种颜色仍然是深浅不一、难以分辨的,如果没有专业的校色仪器,似乎也很难指认哪枚铜钱特别暗淡了一点;更不能确认这种颜色变化的真正缘由。
不过嘛……
穆祺拉开了放在旁边的小木箱,点检过整齐码放的药剂、试纸、各种化学药品,从里面抽出了——一支稀盐酸。
“让我看看情况吧。”他自言自语道。
因为复杂的化学作用,铜钱颜色转变的原因其实有很多种——天气过热、空气中氧含量过高、携带者保管不当、杂质含量过多,等等等等;每一样都很难追溯,这也使钱币的铸造在相当意义上成为了玄学——以古代的风俗,开钱炉前可是要祭神的。
不过,玄学多半也只是未被解释的科学而已;要解释这种种迷因,往往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初中级别的、金属氧化还原知识。
第56章
穆祺从箱子的底部摸出了一枚增光瓦亮的铜币。这是他严格按照大汉朝钱币铸造规范, 在现代化学实验室中打造的样板货币——百分之八十的铜,百分之十的锡,百分之五的锌与百分之五的铁;理论上来说, 这枚钱币应该可以充作大汉铸币绝对的标杆,毋庸置疑的模板。
当然, 古代冶炼技术总不能与现代实验室相比, 以当下冶炼的简陋条件, 各种金属含量高一点或者低一点都是相当正常的, 穆祺也对此抱有充分的宽容。
不过嘛……
他擦拭干净样板铜币, 用玻璃棒吸取了一滴稀盐酸,在铜币上浅浅划了一道。浸润开的氯化氢溶液开始与活泼金属缓慢反应,他能看到液滴表面聚集的一点小小气泡, 以及铜板上被腐蚀的浅浅痕迹。
强酸腐蚀活泼的铁、锌、锡,保留惰性的铜, 相当标准的置换反应。
然后, 他再擦拭了几枚被自己反复端详过的铜板,同样吸取一滴盐酸, 在表面刻划纹路。这一次腐蚀的动静就要大得多了, 他能明显看到较大的气泡, 以及铜板表面深深的沟壑。
这说明,相较于样板铜币, 士兵们交上来的铜币杂质含量更多, 铜的含量更少——换句话说, 更贱、更不值钱。收下这个铜钱做军饷,无疑是吃了一个闷亏。
如果只有一枚两枚有这个问题, 那可能是因为炼铜钱的矿山选址不对,挖掘到了一批杂质太高的矿石, 炼出了一批品质太低的铜板,无意中闯下了大祸。不过——穆祺抬头扫视,一一点数,根据士兵们印刷家书的地址,他可以分辨出这些铜钱分别是来自关中、燕地、代地,相隔足有数千里之遥;如果不是地质学的规律出错,中华大地上的铜矿集体来了个自发变异,那就肯定是有什么共同的、外在的干预。
当然,如果要严谨的做出论断,那还不好判定这种干预是蓄意的、人为的。实际上,也很有可能是朝廷整出来的冶炼流程本来就有问题,才导致杂质普遍的过高,闹出这种种祸事。“排除了一切不可能之后,剩下的再不可思议,也必定就是事实”;但排除不可能总是困难的,特别是这种微妙的、缘由极其复杂的事件。如果要抽丝剥茧、一一分辨,恐怕几年的光景都是不够用的。
显而易见,穆祺并没有这个详加分析的时间,亦绝无古典侦探的敏锐感知力;所以——他打量了一下这些来历各异的铜钱,然后从木箱中摸出了一大瓶稀盐酸,以及五个玻璃量杯。
在各个量杯中注入足够的稀盐酸,将各个铜钱分别投掷入药剂,充分静置。大量的强酸会反应掉所有的活泼金属,只留下稳定而惰性的铜。到了那个时候,只要观察药剂的颜色,就可以粗略判断出活泼金属的种类。
等待半个小时后,穆祺用玻璃棒搅动药剂,确认反应已经结束。到现在,检验的结果已经非常清晰了:作为标杆的现代铜币沁润出的试剂仅仅只是淡淡的浅绿色;而另外几杯溶液的绿色则要鲜明得多,几乎近似于翡翠。
“哇喔。”穆祺轻声道:“亚铁离子。”
在确认了溶液中大剂量的亚铁离子之后,这个事情就根本没有什么狡辩的空间了。
铜矿当然很容易伴生杂质,伴生的杂质往往也多种多样——锡、锌、铅,无所不包,其中哪一样的含量过高,都可以算是正常现象;无非是选矿不够精细,无非是冶炼技术不够先进,无非是工匠不够用心;可供推卸责任的实在太多,所以到最后谁也没有责任;仅仅几枚铜币的质量不合格,是没有办法追责的。
可是,当铜币被反应出亚铁离子之后,事情就很有点微妙了。
喔,这倒不是说铜矿当中不会伴生铁;实际上,铜矿和黄铁矿同样是相当常见的孪生矿藏。但问题在于,在自然环境下,所有的铁都应该是以三价铁离子的形态存在的——从热力学的角度讲,二价亚铁离子是一个脆弱的、短暂的不稳定状态,它只有在铁单质与强酸的置换反应中能暂时存在,很快就会被空气中的氧侵蚀殆尽,开始不可逆地转化为三价铁离子。
换句话说,铜币中能反应出亚铁离子,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它被掺入了纯铁。
话说到这里也就到头了,铜矿里掺点其他的也就罢了,总不能自然界还有野人,专门会为自然状态下的铜矿冶炼野铁吧?
当然,掺入纯铁的方法其实是很高明的。铁与铜密度相差不大,混杂后从重量上难以分辨;铁没有特殊的颜色,铸入铜钱中或许会让铜原本的颜色略有暗淡,但不反复打量也根本分辨不出端倪。掺入纯铁最致命的缺陷,大概是容易生锈;但只要将比例控制在合理的范围,那也可以将生锈的期限拉长——一年以后、两年以后,当不知第几位消费者沮丧的举起那一枚被腐蚀殆尽的铜钱时,谁能想到背后的险恶用心呢?
在大汉官方的规定中,一枚铜钱应该至少含百分之八十的铜;但只要悄悄动一动手脚,将铜的比例调低——百分之七十五?百分之七十?百分之六十?——那省下的铜就可以瓜分进经手人的口袋,悄无声息,一点也不留痕迹;这等同于是从每一个使用铜钱的人手上掠走了财富,而受害者还浑然不知——真是高明之至的手段。
掌握了货币也就掌握了一切,诚哉斯言。
看破这个手段需要基本的化学常识——此时绝大部分人都不具备的化学常识;他们大概会意识到钱越来越不值钱、钱越来越难保管,并为此牢骚满腹、大为不满;但不管这种不满多么激烈,他们都很难意识到其中真正的缘由,可能最多也就是回忆回忆往日美好时光,嘟囔两句“一代不如一代”;这种歹毒阴损的暴利密法多半也会在私下里秘密流传,直到最后惹出大祸为止。
——毕竟,人类的贪求总是没有尽头的;劣币驱逐良币,更劣的币则驱逐劣币;百分之六十的铜或许已经是质量的下限,但绝不是道德的下限。往铜里掺铁的技术一旦被开发,就必定要遭滥用:百分之六十的铜——百分之五十的铜——百分之四十的铜;直到铜钱低劣到又薄又脆,到手就会生锈;直到恶币劣币四散横行,整出一波超级的货币危机,将所有人的财富洗劫一空。
秋风起于草木之末,穆祺现在已经看到了那个技术滥用之后的惨烈结局了。某种意义上,近日以来飘荡于汉军上方的隐约怨气,恐怕也是此种敛财手段所引发的必然结果——毕竟,即使不知道真正的原因,被掠夺也总是叫人不快的。
不过,要详细调查此种怨气,那就不是穆祺可以插手的了。他思索片刻,再抽出一张纸来,将此次检查的前因后果详细记录,转写为标准的实验记录;再仔细封装起来,要命人转交给“小郑郎君”。
作为地府三人组中差不多完成了义务教育的学习尖子生,“小郑郎君”应该能看懂这一份实验记录的真正暗示。到了那个时候,就该由他来头疼思索,该怎么将这个关键而要命的消息转告给老登了。
一念及此,穆祺忍不住愉快地哼出了声来。
事实并不出乎穆祺的预料,化名为小郑郎君的冠军侯的确看懂了那份实验记录,并为之大受震撼——因为身临其境,因为感同身受,他甚至比悠哉悠哉的现代人更能理解这个结论的恐怖之处:
——这么说吧,上一个往官方铸造的货币里公然掺假的案子,应该叫酌金夺爵。
事情到了这一步,那就不是任何人可以隐瞒的了。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冠军侯甚至不能提前和舅舅商量,他可以做到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立刻找到自家皇帝,将一切信息——穆祺的信、实验记录、自己的推测——一五一十、毫无掩盖的呈报上去,并静静等待必将爆发的狂澜。
刘彻是在当天的午时二刻收到的这份汇报,写在纸上的汇报只有寥寥数句,他却花了足足两分钟才勉强读完;然后,脸色立竿见影、效果显著的扭曲了——吓得站在向他请示事务的下级军官一个哆嗦,几乎要把剩下的话给直接咽下。
没错,虽然从皇权手中要来的职务仅仅只是掩护身份的幌子,但军队中显然不能容忍一堆大摇大摆、屁事不干的造粪机器;哪怕只是虚应故事,他们也得按着自己的身份照章办事。作为负责后勤的校尉,穆祺每天都得去巡视押运的燃料和军用口粮;作为总揽全局的“护军”,刘某人也必须要定时定点的坐在军帐里,听下属汇报工作、做出指示。
所以,无论他有多么不高兴不满意,都还是得保持镇定坐在原地,等着茫然不知的下属讲完那些其实没有多大用处的例行公事,顺便咔咔向外辐射低气压,随机吓死一个过于敏感的底层牛马。
等到路过的牛马都已经被恐吓得战战兢兢、不能自抑,等到太阳西斜,该敷衍的公事都已经敷衍完毕。刘某终于极不耐烦的挥一挥手,示意下属尽快滚蛋;然后——然后携带着不知所措的冠军侯与长平侯,像炮弹一样轰入了穆祺的营帐。
“你说的都是真的?”
尽管竭力压抑,刘先生语气中的怒火依旧让人战栗。不过,穆祺并未表示出什么特别的态度,他只是放下了手中预备明天印刷的稿子,望了望帐篷以外,然后一指被他放在桌上的玻璃杯——因为及时滴入了植物油来隔绝空气,溶液的亚铁离子至今仍未被完全氧化,呈现出碧莹莹的绿色。
这是铁打的证据,不可辩驳的证据。刘先生死死盯了量杯一眼,然后——然后转头望向冠军侯。
冠军侯……冠军侯轻轻点了点头。
刘先生闭上了眼睛,深深呼吸;他的额头青筋跳起,仿佛是龙在酝酿自己的吐息——
“如果陛下想要发怒的话,可以到后面发泄。”穆祺忽然道:“我这里都是资料和药剂,还有人家委托印刷的家书,一不小砸到了怎么办?从后门出去往右拐,那里是堆积马粪的地方,寻常不会有人接近的。陛下可以对着军马的臀部尽情发怒,我绝不做任何干涉。”
刘某:…………
刘某深深吸了第二口气,居然将扭曲的脸硬生生抹平了。他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