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皇帝改造指南 第65节

  所谓“朝衣腰斩于市”,汉帝之冷酷猜忌、翻脸不认,仅在此一例中就体现得淋漓尽致。而老登寥寥数语,则无异于是将张汤视为了另一个晁错——都是宠臣,都是贵幸,如今也都要“借人头一用”,来平息某些盛大的政治浪潮;而张汤自己,显然也有这样恐怖的预期,所以他才会特意在朝服下面穿一件囚衣,战栗面圣——就算真被现场拉出去腰斩,总还能将朝服从容脱下,换上囚衣,不至于落到晁错那样狼狈不堪、言之可悲的下场吧?
  当然,这种自己为自己预备死局的做派,也是非常可惨、非常悲痛的。不过,老登此时却绝没有什么同情的雅兴。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在欣赏张汤才干时,他可以一意孤行,大力拔擢,让他由一个小吏平步青云,跻身三公;但如今在他的任上出了大事,那过往的喜爱自然变为厌倦与烦躁,以至于看到这种战战兢兢、自备死事的事情,感受到的也只有不耐。
  “做作!”他毫不留情面:“怎么,以为自己请死,就可以逃得活路吗?”
  这一下连穆祺都略微有些不忍了:
  “陛下何必——”
  “说好听话是办不了事的。”老登冷声道:“就算现在好声好气,又于事何补?”
  皇帝不是不可以对御史大夫表现一点怜悯;但怜悯之后呢?他动摇的士气该由谁来补啊?
  汉法又不是擦屁股的废纸,侵犯到了军国体制的尊严,当然要有足够分量的人头来填坑。在这种铁一般的规律前,任何的挣扎、悲痛、求饶都只会让皇帝——两个都是——觉得厌烦。
  当然了,老登的厌烦是形于神色,活皇帝的不快就要隐蔽太多了。他将军饷劣币案的情况寥寥列了一点,然后淡然反问:
  “似此情形,御史大夫以为如何?”
  能有如何呢?张汤趴了下来,大汗淋漓的额头触在地毯上,碰了一个浅淡的水印:
  “……臣死罪。”
  皇帝冷冷一哂,没有接这句废话——失察之责,当然该是死罪,又何须解释?——他只道:
  “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如何?张汤嘴唇开阖,既不敢出声询问,又实在已经被恐惧刺激得头脑麻木,反应不能。皇帝抬了抬眉,不能不再点一句:
  “其他人呢?”
  这一下终于明白了。张汤缓缓抬起头来,愕然的看着皇帝。这一句话再也明白不过了,皇帝陛下要株连的不只是一个御史大夫、一个少府,还要有更多的“其他人”。这是——这是一场大清算。
  他又匍匐了下来:“臣愚钝,竟惶恐不知。”
  “既然不知道,那就要查。”皇帝道:“你是御史大夫,这是你的职责。”
  张汤的喉咙里抽动了一下,没有再说话。站在左近的穆祺却小声抽了一口凉气:
  “‘你’让张汤去查人?”
  “那咋了?”
  穆祺圆瞪双眼,几乎不可思议:
  “‘你’都要杀了张汤了,还要让他查案?”
  拜托大哥你是不是有点离了大谱啊?!这合理吗?这合理吗?!
  据说朱洪武清理空印案,杀到最后连官都不够用了,所以只好把判了刑的官员从牢里放出来,让他们上堂负责审案杀人,杀完后再往牢里一扔,全须全尾,堪称一条龙服务。不过,这样的传闻多半是后世胡乱编排的野史,皇帝干活金锄头,草台班子一锅烩,应该信不得多少。
  但现在,穆祺不能不对以往的信念产生深深的怀疑了——事实证明,皇帝还真有可能搞出这种草台班子一样的魔幻操作!
  让重犯去审重犯,让死人去审死人——是你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而且吧,野史小段子虽然荒谬,但底层逻辑还是清晰的。朱洪武的脾气生来就有点吝啬,说不定觉得与其扩招编制浪费银米,还不如让罪官废物利用,发挥发挥余热——反正不用再给钱。但问题在于,朱洪武计算那点俸禄也就算了,孝武皇帝这种挥霍无度的主顾,计较这一点做什么?
  穆祺目瞪口呆,咬牙提醒:
  “如果真这么搞,那张汤一个将死之人,你就不怕他——”
  “无需害怕。”老登轻描淡写:“他的儿子张安世昨日就已经到了,现在就安置在偏帐中。”
  ——胡作非为会祸及家人,他绝不敢。
  汉法可不是开玩笑的,上一个被清算的宠臣晁错,除了自己腰斩以外,父母妻子及同产无少长,都是个弃市的下场。而如今皇帝召唤张安世随侍,至少说明有意放张汤血亲一马——这就足以调动起张汤的积极性,全身心投入到调查中了。
  某种意义上,这倒也是一种“废物利用”。如果皇帝暴怒之下一定要大开杀戒,那由张汤来负责操刀子杀人,确实是最合适的选项。因为人之将死而毫无顾忌,因为毫无顾忌而可以下手狠辣;等到该清理的全部都清理干净,圣上还可以反手把张汤也解决掉,给整场事件来个漂亮而利落的收尾。
  原汤化原食,这才是最简洁有力的起承转合;或许旁人以为是残酷,但陛下会称之为高效。
  当然,如果肯乖乖听话,替陛下唱完这场大戏,那也是会有该有的报偿的。老登注目张汤,眼见他伏地行礼,俨然已经意会到了皇帝言下之意,于是徐徐开口:
  “毕竟是多年的君臣,他要是能把事情办妥,也可以松一松手。”
  什么叫“事情办妥”?大肆株连,攀扯转引,给朝廷留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穆祺不想再谈论这样残酷的事情了,他只能转移话题:
  “松一松手?陛下打算放他一马吗?”
  “差不多吧。”老登道:“如果他差事办得妥当,可以让他自行处置,不要伤及九卿的颜面。”
  穆祺不再说话了。
  停留一日之后,张汤再次返回京城。日后轰动天下、波及不可胜计的军饷劣币案,自此拉开帷幕。
  第96章
  虽然在一开始就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但事实的发展仍然大大出乎京城所有官吏的预料。留守的众臣惶惶不可终日的等到了御史大夫张汤的回归,但回归之后,张汤却既没有向他们传达主上的命令, 也没有向他们转述御前的气氛,而是驱散闲人, 将自己与诸多档案一起封在了御史府, 闭门不出, 谢绝外客, 开始了独自一人的审理。
  这样的做派令人害怕, 但似乎还不至于完全失控。张汤之流的酷吏本来就是皇权的一把快刀,在办案时表现出一点铁面无私的冷酷无情,本来也在情理之中。以往常的经验看, 如果皇帝已经先行问罪少府监,御史大夫接着秘密审理涉案官员, 也是应尽的职分。
  ——换言之, 在京城显要的心中,张汤审核的权限, 应当仅仅限于少府官吏, 二千石以下。
  但可惜, 他们的预料大大错误了。张汤将自己封在御史府中,整整一天都没有踏出一步。到了第二天, 他派人拜访广昌侯刘拾的府邸, 欺骗广昌侯有圣旨召唤。于是刘拾茫然不知所以, 被来人带到了东市,并以整肃衣装为由解除了随从的武备;而后埋伏在侧的侍卫立刻扑上面前, 将广昌侯脱下牛车就地捆缚,直接扔上马匹押赴廷尉。全程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以至于广昌侯头晕目眩,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求饶的惨叫,人就已经被带离了东市。
  同样的情形还不止发生在东市,广昌侯只是第一个被抓的;在他被骗、被偷袭的同时,还有一大票人浩浩荡荡的奔赴各处,按照相似的流程来欺骗京中的各位诸侯——堂邑侯陈须、隆虑侯陈蟜、高陵侯赵周,都以圣旨的名义将人从府邸或者官衙中骗出,然后解除武装就地逮捕;行云流水、略无障碍,养尊处优的诸侯们猝不及防,简直就像小鸡一样乖乖入笼、毫无挣扎,没有做出任何有效的抵抗。
  好吧,抓捕过程中也还是有点瑕疵的。高陵侯赵周奉命兼顾宗庙的事务,所以常常在未央宫中当值。抓他的小队要领牌子入宫门,步调难免慢了一步。留在宫中的赵周已经听到风声,于是毫不犹豫,夺门狂奔,奔出之后却发现自己走投无路,只有拼命往毗邻未央宫的丞相府跑,期盼丞相公孙弘能够看在同朝为臣的情分下,好歹伸手捞自己一捞。
  可惜,公孙弘的威严并不足以震慑这些无法无天的酷吏。抓捕小分队居然在丞相府的大门前逮住了走投无路的高陵侯赵周,将他套上镣铐直接带走。而赵周死命挣扎,叫喊凄厉,声音甚至穿透了禁闭的大门,像针一样刺入了寂静的大堂,激得跪坐在内的官吏们浑身一颤。
  大概是与高陵侯颇为熟稔,地位最高的东曹长史终于按捺不住,小声开口:
  “丞相,这……”
  丞相公孙弘自堆积如山的文书中抬起头来,神色漠然:
  “你待如何?”
  这句话已经近乎于生冷无礼了,但东曹长史瑟缩了一下,仍然坚持开口:
  “御史——御史大夫也太过分了。随意派人入宫逮捕诸侯,简直,简直视法度如无物,与诸吕有什么分别……”
  这句话就纯属于尬黑了。诸吕得势时确实嚣张跋扈,不可一世,但从来也没有胆大妄为到敢入宫抓人的地步——他们不要脸,吕太后还得要脸呢;实际上,真正的事实恰恰相反,疯狂到搜捕长安、上下抓人杀人的势力,并非诸吕,而恰恰是诸吕的敌人,号称要诛吕安刘的功臣们。长史这样颠倒黑白,纯粹是畏于政治正确,信口栽赃而已。
  不过,无论如何尬黑,该传达的信息依旧传达到位了。功臣们大开杀戒,是因为控制住长安城后要排斥异己;那么张汤呢?张汤胆敢做这样塌天的大事,难道也要控制京师、血洗政敌,甚至——甚至谋反叛逆不成?
  这个指控恶毒而险恶,如果丞相当真一口认了下来,那底下的官吏兴风作浪,立刻就能叫张汤品一品群情激愤、千夫所指的滋味;只要策动了在京的衙门共同抵制,那单凭区区御史大夫的权威,也根本做不了什么大事——可是,公孙丞相脸色不变,只反问了一句:
  “谁告诉你他是‘随意抓捕’了?”
  他停了一停,平静说出了最残酷的实情:“协助张汤抓人的,是期门羽林郎。”
  期门羽林郎,拱卫皇宫的天子心腹亲兵;正因为有他们的协助,张汤才能够进宫追捕高陵侯赵周。而这样的天子亲卫,是一个连关内侯的身份都没有的御史大夫可以调动的吗?
  一语中的,再无走展;东曹史的脸上立刻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能操纵张汤这枚鱼钩的,当然只有深居九宸的渔翁。酷吏只是棋子,只是工具,只是挡杀在皇帝面前的替身;满朝文武对此心知肚明,却绝没有人敢点破这个迷局——如果视若不见,那他们面对的还只是一个狂悖的御史大夫;如果将真相看得太清,那巨大的、不可抵御的压力就会从天而降,顷刻间摧毁一切抵抗的意志。
  丞相没有理会属下那惨白的脸色。他早就看透了这些高官虚张声势的诈唬,所以根本不会浪费心力来敷衍如此无聊的发泄。他翻了翻文书,语气不变:
  “无论你们怎么议论,张汤的动作都是不会停的。与其在这里喋喋不休的议论,不如想想自己的首尾——张汤今天能查到宫里,明天当然就能查到丞相府里。北门拦不住他,丞相府的门当然也就拦不住他。你们还是要替自己考虑清楚。”
  说完这一句,公孙弘抬起头来,目光掠过了下面十几张神色各异、悚然变色的面容。他沉默片刻,只能摇一摇头:
  “好自为之吧。”
  不过一天的功夫,京中高官们就深刻领会到了公孙丞相的那句话——他们的确是拦不住张汤。
  事实上,御史大夫如此倒行逆施,肆无忌惮,除了第一天狠下痛手,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之外;第二天再想故技重施,立刻就遭到了激烈的抵抗——没有门路的设法逃遁,有门路的四处求告,脾气更大的甚至准备抱团抗法;而面对这一切抵制——无论明的还是暗的,合法的还是非法的,御史府都丝毫没有手软的迹象。京师九门已经被封锁,逃遁者根本不能出雷池一步;上门求告张汤的显要不在少数,但没有一个能越过御史府的禁制。上至公主诸侯,下至九卿百官,纡尊降贵,大驾亲临,居然统统都只有一碗闭门羹吃,那种狂怒羞耻、匪夷所思,真是不可自抑。
  ——张汤这是要翻了天了吗?!
  这样近乎疯狂的强硬,终于是激出了大祸。中午时分,馆陶窦太主亲率随从赶到,非要冲进柏台与张汤见个高低,最终仍被看门的侍卫硬生生给挡了下来。窦太主勃然大怒,登即跳下牛车,与一众侍女冲至门前,即使不能突破侍卫的防线(他们居然真敢动手打人!),也要向府内泼洒垃圾、高声叫骂,凄厉怒斥张汤的祖宗十八代。
  这样的愤怒是可以预见的。陈蟜陈须先后被抓,再算上先前因巫蛊被张汤审问过的陈皇后,窦太主两子一女,三个亲骨肉都是栽在张汤手里,那当然是冤仇似海,莫可解释;狂怒之至,自也顾不得什么体统。而窦太主一马当先,冲锋在前,则无异是给一切惨遭打击的官吏开了个发泄怨愤的口子。大家就算不敢公开响应,也得悄悄凑到附近,见证窦太主硬刚酷吏的场面——放眼京城上下,如今大概也真只有大长公主的身份,可以强压御史大夫一头了。
  可惜,外行看热闹,内行看的却是门道,柏台附近围观的官吏虽然挤得满满当当,但有资格细听的只有那么几位显要。而这些高官不过听了数句,便连连摇头,示意仆人替自己挤开人群,径直返回——不知内情的小官听到那些直指张汤祖宗十八代的污言秽语、高声叫骂,可能还觉得大长公主很精神,不丢份;但作为富有经验的上层,他们只需听一听这个口气,就知道大长公主现在色厉内荏,实际上已经是怂了。
  说白了,这一场大搜捕是张汤可以拍板的吗?包围御史台禁止出入,满朝文武无可奈何,这样的大手笔是区区一个御史大夫能够调得动的吗?不敢追究幕后黑手,只敢抓住一枚棋子大肆攻击,那就算骂到天上去,又有什么意义?
  窦太主要真想解决问题,为自己的亲眷报仇雪恨,那就该拿出自己姑母的款来,直接冲到未央宫门前,指着罪魁祸首的名字叫骂——刘彻!我xxx!你xx一个胶东王出身的庶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耀武扬威呀?!当年老娘嫁你女儿的时候,你怎么不横一个试试?现在眼眶子大了,来找你亲姑妈家的麻烦了!你奶奶还在天上看着你呢!
  说完窦太皇太后,再嚎啕大哭,哭亲哥,哭亲爹,哭刘家祖宗十八代,“张眼看一看你苦命的女儿”,最后当场寻死,用头撞墙,这一套丝滑小连招打下来,那才叫效果拔群呢。
  ——当年陈皇后大闹后宫,就是这么跟皇帝撕扯的。三言两语直接把皇帝干破防了,至今心有余悸;而如今拿出同样的招数,效力必然也不同凡响。别的不说,至少卫皇后就绝对要魂飞魄散,哪怕带人亲自动手,也得冲出来把大长公主拖进去再说。如果闹大了能把如今依旧蹲在军中的皇帝给逼回京城,那才是喜出望外,大大的赢上了一局。
  是的,到了现在这种情形,该明白内情的人也都缓过神来了。皇帝缩在军中不动一步,就是要绕开京城一切官僚体制的约束,痛痛快快的施行自己的意志。在京城中办事,诸侯显贵们还可以靠朝廷规制靠祖宗家法,靠各种观瞻来设法搞软抵抗;到了军中就是针扎不进,一切劝阻之词都根本没法渗透,一切制衡之策都全然归于无效。就算有勇士想法子奔波百里,冲至军中,也绝对没有办法见到皇帝——笑话,军中士卒如今还在笃信着“都是下面执行歪了”呢,现在你这个“下面”公然跳到他们面前现眼,是真觉得人家一秒六棍,会打得没有力度吗?
  如此左思右想,右思左想,比起直接冲撞军阵,抗言犯上,似乎还是攻击张汤,比较稳妥。说不定大家早哭到晚,日哭到夜,真把张汤给哭死了过去,那也算是侥天之幸,不战而胜嘛。
  贵人们隔着车帘看了一眼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御史府,终于还是摇一摇头,挥手让车夫尽快离开。
  按照圣旨的规矩,张汤虽然独居京城,但每两日仍然要以快马驰入军中,向皇帝汇报案情最新的进展,并附带上审问的供词。因为先前的威胁强而有力,张汤诚惶诚恐,不敢稍有怠慢,所以呕心沥血,将文件写得详密周到、力求严谨,规制缜密之至。而如此严谨缜密、呕心沥血的文件,在送到御前之后,却只被天子看过一眼,随即就丢进了木匣,全部交给随行的侍中誊抄处理。
  这样的散漫冷淡,当然是有原因的。第一层的缘由,当然是天子自有职守,本来就不该寻章摘句,搞这些无聊透顶的把戏;第二嘛,第二则是皇帝其实也不用着再看案情汇报了,因为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劣币案的绝大部分细节。
  是的,虽然劣币案案情恶劣,关系重大,但在技术上讲,却没有任何琐碎复杂、晦涩难言的地方。一如穆祺先前的解释,这种直接往铜里掺铁的法门实在太简单、太拙劣了,只要送到专业机构查一查同位素丰度,就能将劣币出产的方位摸个七七八八,如果再分析一下金属相位,那就连伪造的工艺、乃至铸造的时间,都可以大致分析出来。时间、地点、技术,细节已经丰富到这种地步,要是还倒推不出真相,那皇帝真该以头抢地了。
  有这样近乎剧透的细节做铺垫,皇帝根本没有必要关注案情的进展。如今他逼迫御史府全力以赴,其本意也绝不是什么揭发事实,而是出于更生冷、更阴狠的目的——劣币横行数年,御史府居然一无所闻,这究竟是麻痹大意的疏忽,还是上下勾结的蓄意纵容?目的不同,危害程度也就不同,甚至最后采取的手段,也当大有迳庭。
  自然,这样私密的细节,轻易是拷问不出来的,但天子却总有办法核对。如今张汤送来的公文,每一份都要仔细存档;等到御史府查出最后的结果,皇帝就会将这些上交的文件与铁一般的技术细节逐一比对,一个一个的对齐那些微妙的颗粒度。如果说颗粒度实在相差太大,那等酷吏将诸侯们清洗完毕,下一个等待洗干净脖子等待清算的,恐怕就是酷吏自己了。
  这些由御史精心编撰的审判档案,居然也在同时审判着御史自己的性命。人间的一饮一啄,何尝不能称之为奇妙呢?
  天子微微而笑,以朱笔在木匣上画了一个圈圈。
  “我真是没有想到。”穆祺喟然叹息:“陛下对付自己的臣子,居然也会玩这种算计的把戏。”
  他这一句叹息确实是心有戚戚,发自真情。说实话,他原本以为大汉天子横压一世,所向披靡,自可大手一挥,为所欲为;却不料日常行事,依旧要用到这些阴森毒辣的权谋——精密、高效,但依然让人不寒而栗的权谋。
  面对这样可笑的诘问,老登只是冷冷一哂。如今是两人独自商议军务,卫霍并不在眼前,他也懒得装模作样,辩解什么“不得已为之”;面对这种自以为是的道德高地,干脆只有一句话顶回去:
  “我要是不日日玩弄心计,又怎么能想出权谋密术,帮你舒舒服服的料理司马懿从?”
  一语中的,穆祺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而老登啧了一声,再不纠缠,只是俯身打量面前的白纸——上面密密麻麻,依次记录了自第一次动手以来,他们替魏帝及司马懿“修缮”过的所有书信的内容。
  “最多只要三次。”老登肯定道:“只要再有三封信,我一定能把司马懿从壳子里调动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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