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皇帝改造指南 第79节

  第116章
  少帝曹睿出事, 还是好几天以前,就已经散布开来的消息。
  说来可笑,实际上少帝当时晕厥过去之后, 不久即苏醒了过来,虽然手脚发软无力动弹, 但至少神志还是清晰的, 甚至还能勉强开口, 控制情况;而被召唤来的医官紧赶慢赶, 赶来后望闻问切一番, 也确认皇帝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不能再为俗事动气。
  如果是在往常, 这也是很正常、很妥帖的医嘱;但现在嘛,在被司马懿一封直揭老底的书信强力刺激之后, 少帝的心思已经完全变了。在敏感而多疑的皇帝听来, “并无大碍”等于指责他是在装病;“需要静养”、“不能再理俗事”,则等于切断他与外朝的联系——怎么, 朕“不能再为俗事动气”了, 那又轮到谁来操心这些朝政上的俗事呢?
  好难猜喔!
  一念及此, 少帝眼珠子都要瞪圆了;他不顾小黄门的阻拦,毅然翻身而起, 竭力支撑着发软的身体, 怒喝着让庸医快滚, 换一个稍微有点见识的人来——因为权威所限,他不好对着居心叵测的重臣发火, 干脆就把锅往医生头上扣,以此敲山震虎, 显现自己捍卫权力的决心——“静养”?谁敢再叫他静养,他就叫此人到泰山地府静养!
  这一句怒吼有没有镇住陈群曹真等老臣,尚且还在未知之数,但至少下一个医生是绝对听懂了。这位新来的背锅对象战战兢兢的诊脉完毕,果然全盘推翻了前任的论调,给出了完全不一样的诊断——既然皇帝不喜欢“并无大碍”,那就是“略有小恙”;当然,虽尔是“略有小恙”,但绝对绝对不需要静养,只要喝下一碗汤药,立刻就能龙精虎猛,恢复正常。
  果然,少帝的面色舒展了。静养是不可以接受的,但喝一碗立竿见影,这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于是他挥一挥手,让医官下去煎药——什么样的药呢?既然皇帝是晕眩失态,那就要用宁神的好药——珍珠、朱砂、硼砂、夜明砂;既然皇帝要“立刻见效”,那就不能不把药物的剂量加重;十倍二十倍也绝不吝惜。医官亲自抓药,亲自生火,亲自煎熬,十几倍的药材浓浓熬成一碗,毕恭毕敬呈上,看着病人略无迟疑,一口干了下去。
  这样精心炮制的猛药,收效果然是迅速之至。少帝面色迅速恢复,很快就能从榻上坐起。为了彰显他的强硬与自制,少帝长长吐气,挥手再吩咐宫人:
  “把那个畜生骂朕的信再呈上来!”
  信件已经被泄漏,再讲什么保密就纯属笑话了,与其等这些居心叵测的大臣退朝后私下里议论纷纷,还不如当面锣对面鼓,将一切肮脏龌蹉直接掀开,逼着各个老登当着自己的面表明态度,从此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他就还不信了,陈群曹真等再积威深重,难道还敢当众质疑自己的血统不成?!
  应该说,这个决断还是很果决、很凌厉的,足可以平靖人心、弹压浮言,不说能堵住宫中悠悠之口,至少可以让顶层的贵人闭嘴缄默,控制住大概的局势。所以底下的大臣听闻少帝决断,虽然都不能开口,心下却未必不是暗自凛然,禁不住的佩服这位主上的刚强果断,难以应付。
  不过,在场众人实在都小瞧了被少帝痛斥为“畜生”的司马仲达的文笔了;他们先前浮光掠影,瞥过的还不过是信件的第一页,其刺激狠辣,已经无可言说;但后面几页的强猛效力,那真是一层还要高上一层,一直高到与天并齐,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总之,少帝当众翻了数页,那张干瘦的脸就骤然泛起了血色,仿佛先前被药力催生出的血气,现在都堆在了脸上翻涌。
  不过,刚刚喝下去的药还是有奇效的,无论现在受刺激到什么地步,皇帝都依旧还能强力支持;他挥手赶走要来搀扶的工人,亲自将书信翻到了最后一页。眼见这漫长的羞辱将要告终,他清了清喉咙,大概是想憋出几句慷慨激昂的狠话,表示自己并没有被司马懿的攻击破防;但即将开口之际,少帝的目光却不经意落到了最后几列小字上。
  于是——于是他忽的哆嗦了几下,鼻孔中忽然滑出两道鲜血,终于晃了一晃,当面又扑了下去。
  说实话,皇帝被一封信直接放翻,仰面朝天、不省人事,当然是很要命的事情。但如果是在政局稳定的时候,其实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毕竟陈群曹真都是久历风雨的人,不会在关键时刻拿捏不住轻重。不过,少帝自上位以来,为了潜移默化地拔除老臣的政治影响,在宫中逐步清洗,迅速换人,已经将大内上下打理成铜墙铁壁,针扎不透,水泼不进,切断了外朝一切的影响;而以这样的局面,纵使陈群想要临机决断,下重手控制住宫廷消息,也会愕然发现自己手足受限,早就无法运转宫中这些完全陌生的权力体系了!
  于是,等陈群费力吧啦梳理完权力结构,将命令由上而下逐一贯彻,堵住了所有可能的外泄漏洞之后,宫中的消息也早已经随风扩散,传播到所有应该传播的耳朵之中了。
  不过,权力的冲突就是如此客观而尴尬,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曹睿真出事了?”
  “确凿无疑。”
  武侯向众人展示了一张小小的纸条。这是洛阳城中的眼线拼死拼活送来的消息,虽然只有寥寥数字,但蕴含的信息相当丰富——国家是一艘会从顶部漏水的船;当年少的皇帝骤然暴病之后,部分高层的乐观主义者可能还忙着上下钻营准备趁着空子篡夺权力;但悲观主义者们则未雨绸缪。已经开始着手学习四川话,以及派人给西蜀的眼线硬塞消息了。
  ——我也可以谈,我也可以爱大汉嘛!
  显然,这种反应也是非常正常的。封建家天下时代,中央政权的稳定有九成九都仰仗着皇帝一人的心意;如今少帝晕厥皇权空缺,则无异是将整个上层抛入风口浪尖,滑入完全不可控制的漩涡之中——尤其是少帝如此年轻,到现在膝下连个继承人都没有;因为曹魏家法,后宫太后不得干政,有资格参与皇位角逐的近支宗室又被尽数驱逐在外;于是偌大京城之内,到现在居然没有一个可以在权力稳定上说得上话的人!
  皇位空虚、外敌觊觎;宗室孱弱,满朝疑虑;这样的局面,怎么越看越是熟悉呢?
  喔不,仔细想想,如今的曹魏比之东汉,局面其实还大大的不如。老刘家毕竟是几百年的金字招牌,就算一时行差踏错皇位出了岔子,等闲也没有人敢觊觎。但你要说曹魏有什么强劲的政权坚韧性么……唉,只要看一看自己左右忠不可言的诸位同僚,那高层的士族们简直就都要发笑。
  曹魏政权到底稳不稳固,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
  秉承着这样的信念,士族们才会特意给自己大留后路。而且以实际渠道来讲,两国之间打虽打斗虽斗,私下里互相走的门路却相当之不少;有的门路直达天听,甚至能够直接送到诸葛丞相面前;而经由这样的门路,千辛万苦送过来的消息,参假的可能性当然很小很小。
  理论上讲,这样的选择非常合理;但灵活到如此地步,仍然让穆祺大为吃惊:
  “这转弯也太快了吧!”
  “乱世中活下来的人,总得明白一点处世的道理。”丞相道:“而且,这也是侥幸。他们多半还不知道我们的立场,所以还心怀侥幸,以为可以合作;相反,如果知道了我们对九品官人法的立场,那恐怕就……”
  他停了一停,缓声道:
  “我已经设法把曹睿重病的消息送到了长安城内,但长安城中并无动静。”
  同样是面对天子重病、权位空缺、格局动荡,洛阳城中人心惶惶,各寻退路;长安城中却能不动不摇,略无风波;这当然不是因为长安的老宝贝比洛阳的公卿更爱大魏,而纯粹是因为双方局势各异,根本选无可选——洛阳城中大概还抱有与武侯疯狂贴贴,大家一起延续往日美好时光的幻梦,而长安城却早已被现实毒打,清楚他们与诸葛氏是势不两立,根本没有任何缓冲的空间。
  ——曹睿病了?洛阳乱了?别说现在只是病一个曹睿,就是曹操今天从地里爬了出来宣布自己弃暗投明投降葛氏,他们也要坚定不移,用鲜血和生命来捍卫大魏,捍卫那个可以给自己带来九品中正制的伟大王朝!
  大魏在时,不觉其异,大魏将没,不见其比;人都是要在比较中才能分出好坏;平日里他们嘟嘟囔囔,总是抱怨少帝的超绝敏感玻璃心和魏文帝魏武帝的刻薄寡恩,但现在当头遇到了诸葛亮这个奸贼恶贼连九品中人法都敢乱动的大逆贼,他们才蓦然回首,发现了大魏的好——归根到底,还是老曹家更贴心啊!
  太伟大了大魏!太贴心了老曹家!这样贴心的王朝,怎么能够不誓死捍卫?
  总之,为了防止九品中正制被破坏;为了维护清浊分明的世界;可爱又迷人的正派角色,长安的高门世族们下定决心,一定要排除万难,与诸葛亮见个高低。无论地动山摇,都绝不能动摇此决心分毫!
  不让姓诸葛的见一见血,他还以为大家是病猫呢!
  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有这样涉及根本的利益冲突摆在面前,那就不要指望长安城会因为一个皇帝而望风披靡了;现在的士族还没有烂到根上,至少还是能秣马厉兵,狠狠捍卫有利于自己的剥削制度。要靠嘴皮子劝说他们放弃这个制度,那是不可能的。
  有这样的殷鉴不远,那洛阳城中的态度也就可以推测了——京师的贵人只会更舍不得自己的利益,他们派人暗通款曲,多半也只是以为诸葛亮是“自己人”,大家彼此合作,可以信赖;反之,要是长安的消息走漏,被洛阳知道了诸葛亮的真实要价,那只怕辣手无情,比长安还要厉害十倍!
  敢动老子的九品中正,我看你的皮是痒了!
  显然,双方最终翻脸是不可避免的。而以现在的局势,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一个选择。
  “必须尽快拿下洛阳。”坐在一旁的刘先生冷冷开口,语气坚决。
  既然洛阳迟早都要翻脸,那就只有趁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兵贵神速,一举夺下要害;到时候木已成舟,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要长途跋涉,远程进军,做这样激进的军事策略,那就必须要保证后路的安全——
  “应该在三日之内攻破长安,至少断绝它援助洛阳的可能。”武侯简洁道:“穆先生?”
  穆先生愣了一愣,迟疑片刻之后,终于轻轻点头:
  “……应该可以吧!”
  在通报了曹睿病重消息后的第二日,汉使再次造访长安城内,又一回表达了武侯劝降的意思——当然,依旧不同意在九品中正上让步。
  既然不同意让步,那大家就没有什么可谈的。长安城的留守霍然而起,厉声叫人把汉使驱逐出去。而面对如此无礼的呵斥,汉使居然也并不动气。他只是道: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明日与诸位贵人相见了。”
  居然还想明日相见?难道你胆大妄为,还要把高官们当每日副本来刷不成?留守勃然大怒,立刻就要出声怒斥。而使者也再不言语,只是拱手行礼,便恭敬退后,出了府门。
  ——然后,就在当天晚上,长安城内外的所有官民,全部都听到了一生响亮之至的爆炸声。
  第117章
  爆炸是在半夜发生的, 那时大家都还在浓睡,只是隐约中听到空中传来了沉闷的雷声,轰隆连绵不断;这时实在已经太晚, 很多人睡熟了爬都爬不起来,即使在梦中朦朦胧胧听见, 也还以为是最近天时不正, 居然不下雨干打雷。直到蓬勃的火光突破了窗棱纸, 灼灼的照痛了他们的眼皮——住在高处的贵人们惊叫着跳下床来, 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推开窗户, 然后就看到外面红光遮天,几乎将城中照得如同白昼。
  这样的异象实在是超出想象,以至于留守长安的最高统领、司隶校尉夏侯楙在窗边足足愣了有一刻钟的功夫。蜀将魏延在陈述他的妙妙子午谷奇谋时, 曾经放肆攻击过夏侯楙“怯懦无能”,而事实也雄辩的证明, 这位二代出身的高官驸马确实没有什么能耐;以至于在异象面前愣了半日都毫无决断, 心中茫然无措之余,大概还以为是城中有什么地方走水了, 是不是要调兵加强防备——
  在愣神之时, 外面哐当一声重响, 同样受命兼管长安事务的吴质冲了进来,他只往窗外看了一眼, 脸色就变得一片惨白, 在火光的映衬下略无血色, 更显可怕。
  他道:“北面的城墙塌了!”
  夏侯楙茫然的看着吴质,完全没有听懂他的话——什么叫“北面的城墙塌了”?北面的城墙为什么会塌?
  可能是因为刚刚爬起来没有睡醒, 夏侯校尉的脑子转得很慢,所以在勉强意识到“北面城墙坍塌”的事实之后, 他还在慢吞吞地往地基塌陷或者修筑不善的角度在想,直到吴质咆哮出声:
  “校尉,校尉!蜀军要攻进城中了!”
  “怎么可能?”夏侯楙下意识反驳:“这样的动静,绝非人力可为——”
  “是不是人力可为,又有什么紧要?!”吴质真恨不能给这纨绔二代一耳光:“城墙已经塌了,防御已经崩了,难道诸葛亮会坐视不理吗?还不快派兵堵住口子!”
  他非常清楚,夏侯楙说这话的意思多半是在甩锅——城墙如果是被人力凿开,那说明是夏侯氏这个长安留守修缮养护不力,难免要吃瓜落;所以必须得咬紧牙关,把锅给甩在非人力的头上。这是软熟官僚必有的灵活素质,本来也丝毫不足为怪——可是,可是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你这蠢货居然还一门心思的只想着甩锅?这纨绔废物的脑子里是灌进了一条黄河水么?
  是人力所为又怎么样?不是人力所为又怎么样?就算诸葛亮是效法妖道呼唤六丁六甲砸开的城墙,那现在城墙该塌了也是塌了,蜀军该进城也是进城;如果挡不住军锋真让人攻进了城中,那就算锅甩得再老辣纯属,又能顶个屁用?
  显然,这一句当头棒喝效用显著;夏侯楙浑身一颤,眼神立刻清澈了起来。他再不犹豫,起身就要去取兵符——夏侯楙的脑子还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不能在紧要关头承担起临机决断的重大任务,所以事到临头还是不能不将大事委托给可以信任的人物——比如真正从寒门士人爬到如今这个位分,胆气与才能都相对更为充裕的吴质;至少这位靠着皇权一路擢升至如此地步,论利益及身份都与蜀军势不两立,想来还足可以信赖。
  事到临头,吴质也在不客气。他谢都没有谢一句,劈手就把兵符夺了过来。还好,因为事态紧急,两军剑拔弩张,所以前几日夏侯楙特意调换了位置,将自己的住处搬到了军营附近;如今这个安排恰恰方便了他们,只要出门后狂奔百余尺,他们就能找到可信的将领,传达命令,收拢部队——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第二声沉重的、轰鸣的爆响,地面再次震动,掀起了无数的尘烟。
  对于长安城的总攻是在子时一刻发起的。
  这几天僵持的时间里,蜀军都在半夜分批出动,趁着夜色的掩护挖掘隧道,蜿蜒曲折,逐步逼近长安城墙;等到工程初步成型,再在隧道的尽头安放塞满了炸药的木箱。一切准备就绪,当日子时二刻,安放于城南的炸药首先爆炸,外墙地基坍塌,受力结构全盘崩溃,五六米长的墙体尽数倒塌,带着上面的工事和岗哨一切倾翻。布设的防线算是全盘清空。
  当然,以驸马身份留守金陵的夏侯氏固然是个蠢得可以扬名敌国的顶级蠢货,但他手下却不是没有能人;这些能人尽心尽力,倒也把局面糊弄得相当不错;比如说城墙戍守的士兵就经历过严格的训练,即使么面对这样匪夷所思的剧变,也没有一哄而散、各自逃命,而是努力试图补救局势,阻拦敌军。
  但问题在于,在三国时代的攻防演练中,城墙坍塌多半是前期修缮不力,工匠浑水摸鱼,搞了豆腐渣工程——毕竟你也实在不能指望攻城方那点落后的冷兵器可以对石墙造成什么威胁;所以,在现有的兵书中,城墙塌陷的应对方法很简单,那就是顶着箭矢飞石往塌陷部位里填土袋,防止敌军趁隙攻入——考虑到战场上一片混乱,这种顶着杀伤硬往上冲的战术,就只有反复操练打磨,硬生生练成肌肉本能,哪怕用鞭子抽烙铁烫,烫也要烫得士卒们不假思索,背上土包就往坑里跳。
  于是,在当下的情形里,这些被练出了刻板本能的士兵毫不犹豫,纷纷奔上城楼背起土袋,接力扔进——扔进那处处七八米长的塌陷坑道里;于是土袋飞舞如雨,在夜色中前赴后继,尽数投入了坑道。
  愚公移山,蚂蚁搬家;理论上讲,只要填入的土袋够多,总可以把坑道填平——当然,要达成这个工作量需要多少土方,那就不是只知道按部就班的士兵们可以计算得出来的了。
  总之,在着急忙慌、勤勤恳垦地填了小半个时辰的土方之后,这些老老实实照章办事的士兵们终于听到了第二声爆炸——更加激烈、更加响亮,波及更加广泛的爆炸声。
  是的,第一波爆炸不过只是佯攻而已;等到守城的人手和物资都耗费在第一个被炸出来的大洞之中后;姗姗来迟的第二波爆炸才会在薄弱处准时发作,制造出意料不到的效果来。
  ——声东击西,小子!
  总之,子时五刻,第二波爆炸准时响起;丑时二刻,整装待发的蜀军先头部队由霍氏率领,自第二波爆炸炸开的大洞悄悄潜入城中,抢先占领显要地势,并构筑了简单的工事。
  按照原本的剧本,这一批敢为先登的前锋是作为敢死队使用的,外面的部队立足未稳,进入之后必定遭遇强力阻击,如果作战不力,搞不好还会全军覆没;所以带队的人必须果敢勇猛,有死不旋踵的决心。这也是武侯力排众议,一定要让新人负责这样要紧任务的缘由——所谓知人善任,越是在紧要的关头,越是不能在人选上放松一丁点。
  远处火光跳跃,近处月色朦胧;即使极力远眺,也只能看到各处起伏摇曳的影子;霍去病跳上高处,弯弓搭箭,左右瞻望,神经绷到了极点——以他的经验,附近应该设有监视的岗哨;只要发现异样,恐怕立刻就会射下如雨的弩箭,制造大量伤亡;所以临敌之时,必得千万分的小心谨慎,如果不能制敌机先,损失恐怕会极为严重。
  ……然后,他环视了一圈,只看到了城楼下黑黢黢的一个大洞,以及大洞旁边晕厥瘫软的士卒,有少数几个人挣扎着从瓦砾堆中爬起,刚刚要举起弓箭,便双腿一屈,向前扑倒在地。
  以霍去病的所知而言,这大概就是穆先生反复强调过的,炸药威力过强之后,产生的气浪对人体的什么“连带伤害”。即使肌肉骨骼没有什么异样,耳膜和软骨也会被剧烈的响动直接震撼,导致急剧的恶心与晕眩,足够在短时间内一切瘫痪战斗力。
  ……看来,上林苑试制出来的那一堆“样品”,威力果然不可预测呢。
  霍将军垂目环视数回,终于轻声出了口气。
  “转告丞相。”他吩咐站立在侧的属下:“就说前线一切顺利,可以按预先的规划行事了。”
  丑时五刻,前线部队突破外城所有防线,直抵内城城下,发动攻势;神兵天降,突如其来,守卫内城的士兵猝不及防,几乎大惊失色。好歹负责守卫的官吏胆识过人,连斩数人,迅速稳住军心。正待官吏大声呵斥,勒令士卒各就其位时,下面攻城的士兵却忽然散开,推出了一辆偌大的木车——眼尖的人立刻认了出来,这应该是西川诸葛老贼打造的什么“连弩”,据说以脚踏蓄力,射程极远劲力极强,连铁甲都不能抵挡;可是,就算是这样的劲弩,似乎也不可能拿厚重的城墙怎样,缘木求鱼,不过徒增笑耳——
  不对,借着远处熊熊的火光,已经有人看出了连弩上的异样——架在车上的并不是粗铁锻造的厚重弩箭,而是一根木制的箭矢;箭矢顶端甚至没有箭头,反而绑着一个沉甸甸晃荡荡的累赘的布制口袋,完全——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杀伤力。
  于是,就在无数双诧异的目光之下,蜀军小心翼翼地点燃了木箭的尾部,而后连□□车,积蓄劲力;等到力道终于松开机关,令木箭直飞而出,奔向城楼而去!
  卯时一刻,随着蜀军大部分批进城,长安内外城的防线均已告破,虽然仍有顽敌在拼死抵抗,但终究是游兵散勇,再也无力逆转大局。
  卯时五刻,主将诸葛丞相乘马步入长安内城,并亲手于城楼上悬挂旌旗——自此,至初平三年,李傕、郭汜之乱以后近四十年,凋零丧乱之极的关中长安旧都,终于再次迎来了汉家的旌旗。
  凌晨的寒风冰冷而又泠冽,即使武侯入城前特意加厚了衣服,此时亦觉寒意如水,绵绵不绝。但在如今,这样的寒意却反而能使人清醒而又敏锐,更能回忆起某些久远的往事……于是汉室的丞相抬起头来,仰望着上方猎猎飞扬的旗帜——玄色为底,仅以金线刺绣一个“汉”字;而现在,那个由昭烈皇帝亲笔书写的字体正在空中飞扬跳跃,细微金光闪烁而起,仿佛是盘旋的一条活龙。
  “太阳要升起来了。”
  他轻声道。
  第118章
  后世的史书也许会千万遍的描绘这光辉而宏大的一刻, 以无穷的修辞与想象涂抹这堪称历史转折的伟大奇迹,并反复回味它象征的重大意义——断绝的居然可以连续、死灰居然还能复燃,摧折的居然依旧复苏;此种意向之后的伟大征兆, 必将回荡于千百年漫长的时光中,激励起无可言喻的情绪。
  但无论将来的描摹会有多么的深刻, 在身临其境的此时此地而言, 这迎来胜利的伟大时刻却实在没有什么能动人心弦的审美价值——虽然锦旗在头顶猎猎飞舞, 但四面却依旧是一副昏暗、混乱的模样;远处的火光依旧在起伏摇曳, 而众人的寒风凛冽, 依旧送来了远处绝望恐怖的厮杀喊叫,以及浓郁的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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