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 第46节

  “明姐儿,”二太夫人正色地喊着窦明,“柳嬷嬷是怎么教你的?”
  窦明忙放开了母亲,跑到二太夫人面前,恭恭敬敬地给二太夫人和纪氏行了福礼。
  二太夫人“嗯”了一声,对王映雪道:“明姐儿是不是规矩了很多?”
  这话很有些听头。
  王映雪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刚才女儿的称呼出了问题,但当着二太夫人的面前,正经的孙媳妇都没有说话的份,何况她一个身份未明的妾室?
  她不敢多说,忙恭谨笑道:“明姐儿能在您面前学规矩,那可是她的造化!”
  “你能这么想最好。”二太夫人毫不客气地收下了王映雪的恭维,道,“明姐儿就留在我身边吧!”
  王映雪错愕。
  二太夫人已转过脸去对窦明道:“还有你姐姐呢!”再也没看王映雪一眼。
  窦明倒不是成心不给窦昭行礼,她长年生活在王映雪身边,除了王映雪,就再也没有什么管头,到了二太夫人这边才开始学着给长辈行礼,不过她年纪还小,分不清尊卑,还只停留在年纪大的人就行礼,年纪轻的只需要喊姐姐或是哥哥。
  她乖巧地喊着窦昭“姐姐”,像给二太夫人那样给窦昭行礼。
  窦昭还了礼,吩咐妥娘将刚才二太夫人打赏她的带骨鲍螺用水晶碟子装了:“……不知道邬家哥哥和妹妹会来,我就借花献佛,大家一起尝尝伯祖母的好东西。”
  一席话说得满屋生春,丫鬟们或找碟子或拿箸,气氛立刻热闹起来。
  二堂嫂更是笑道:“还是我们六婶婶有学问,寿姑跟了您几天,连‘借花献佛’这样的话都会说了。”
  纪氏心里很是诧异,但她娘家的侄儿纪咏不过比窦昭大两岁,却已经学完了《三字经》,她倒没觉得特别惊奇。
  “你看我们家的芷哥儿,我教了七年,也没见他有这样的心,”她谦虚道,“可见这是一个好孩子。”
  “你们也都不用在我面前说客气话。”东西毕竟是二太夫人的,窦昭能拿出来给邬氏兄妹吃,二太人不仅觉得窦昭大气,而且倍觉得有面子,她笑容满面地道,“我们寿姑呢,不吃独食,是个好孩子;我们芷哥儿呢,小小年纪就知道用功读书,也是个好孩子。”说着,抱了邬雅,“我们雅姐儿,又乖巧又听话,也是好孩子。”
  大家都笑。
  仪姐儿很不满意,嘟了嘴道:“我呢?我呢?”
  “哎哟,把我们仪姐儿给忘了,”二太夫人笑道,“我们仪姐儿也是个好孩子。”说着,像想起什么似的,朝着窦明道:“我们明姐儿也是好孩子!”
  仪姐儿捂了嘴笑,很满意的样子。
  窦明则跟着仪姐儿笑。
  被冷落在一旁的王映雪心里又酸又涩。
  二太夫人身边这么多的孩子,有出身好的,有聪明的,有利害的,她的明姐儿才三岁,东窦又一向没将西窦放在眼里,明姐儿在二太夫人身边能讨什么好去?
  她一心一意想着怎么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来。
  二太夫人存心要教训王映雪,安排了得力的婆子、丫鬟照顾窦明,还特意从世仆中找了几个和窦明年纪相当的孩子陪她玩。
  孩子就是孩子,没几天功夫,就不嚷着找自己的乳娘了。
  大年三十窦家的人回北楼祭祖,跟在三太太身边的王映雪好不容易瞅了个机会找到了窦明。
  窦明正和仪姐儿几个站在灶前等着新熬出来的麦芽糖。
  听到有人喊“明姐儿”,几个孩子都回过头来,仪姐儿还问:“这是谁啊?”
  窦明迟疑了片刻,踌躇地道:“她是我姨娘……”
  仪姐儿立刻拉窦明的手,道:“不过是个姨娘,理睬她干什么?我们走开了,就抢不到麦芽糖了。”
  窦明还有些犹豫,仪姐儿不高兴了:“那好,你走吧!走了就再也不要和我玩了。”窦明闻言忙道:“好吧,好吧,我和你一起抢麦芽糖。”
  仪姐儿高兴地笑了:“等会我和你一起去找寿姑玩。六伯母那里,有很多窝丝糖。”
  窦明听得直流口水,扭了头对王映雪道:“姨娘,我等会和你玩。”
  王映雪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庞氏来给她拜年的时候,她忍不住向庞氏抱怨。
  庞氏不以为然,道:“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向窦家叫板,他们想养着明姐儿,你就让他们养着好了。正好趁着这机会好好地养养身子,想办法生个儿子。”又道,“七爷应该回来了吧?”
  王映雪脸色微红,赧然道:“还早呢!”
  却把庞氏的话听了进去,悄悄请了个大夫,开始调养身子。
  到了四月份,京都那边传来消息,窦世英中了二甲第十六名,入选庶吉士。
  第五十二章 拒绝
  前世,父亲春闱二甲十三名,今生,是第十六名,没有上一世的成绩好。
  是不是因为这一世王映雪的事牵扯了他更多的精力呢?
  窦昭胡乱猜想。
  二太夫人却很遗憾。
  她对窦世横道:“万元的运气真好!如果你今年也去参加春闱,说不定也能金榜提名。”
  自从出了王映雪的事之后,窦世英在窦家人的眼里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能之辈。他虽然考中了进士,擢选了庶吉士,但二太夫人还是觉得他靠的是运气而不是才学。
  有这种想法的,窦家并不只二太夫人一个人。
  窦世横不免有些恼怒,道:“万元读书向来聪明,只是没有像别人那样读死书,死读书。有谁单靠着运气就能考过了会试、殿试又选了庶吉士的?”
  二太夫人默然,但心中却始终不以为然。
  窦铎则是喜出望外。
  他将喜报张贴在了自家的大门上,享受着行人仰视的得意与自豪的同时,写了封信给王行宜报喜。
  王行宜的日子却过得有些苦闷。
  去冬今春,他先后几次击退了蒙古人的进犯,在西北,威望一时无二,房师也很高兴,皇上甚至提出让他任陕西巡抚,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就这样搁置下来。
  他怀疑是因为上次窦世枢回乡的事让房师觉得他还不够沉稳,还需要磨练两年。
  王知柄嘟呶道:“早知道这样,当时您就应该赶往京都跟曾大人解释一番的。”
  “事实俱在,一解释,我们就落了下乘。还不如就这样,让大家都知道我王行宜磊落坦诚,敢做敢当。”
  话虽如此,他还是写信给自己在京都最好的朋友,同时又是曾贻芬女婿的翰林院侍讲郭颜:“……家贫至此,女儿失足,每每想起,泣不成声。万幸归于北楼窦氏七子,嫡妻病逝后,有意将女儿扶正,我虽觉不妥,但想起女儿受我不教之苦,纵是苦胆,我亦甘愿饮之。”
  现在看来,这封信虽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效果并不是很明显。
  想到这些,王行宜不由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两圈,吩咐儿子:“就把日子就定在这个月吧!”
  扶正和娶亲不同,不用采征纳名,也不用下聘订期,在家里摆上几桌酒,请了亲戚,让妾室穿了代表正室的正红色吉服给来喝酒的亲戚敬酒,重新定下名份即可。
  王知柄应喏,代父亲回了封信,盖上了王行宜的私章。
  窦铎将日子定在了五月二十二。
  窦昭压根没准备给王映雪磕头敬茶喊母亲。
  她让妥娘给祖母带信,说要去看祖母。
  祖母那边迟迟没给回信。
  窦昭手里有银子,让妥娘悄悄地雇了辆车:“……吩咐车夫五月二十二日的卯时在西府后面的巷子口等,那个时候三堂嫂正好带着东府帮忙的人过去,王映雪的正日子,她不能随意出门,丁姨奶奶、胡嬷嬷都会出面接待三堂嫂等人,我们就趁着那个机会走。”
  妥娘点头,道:“我帮小姐收拾箱笼。”
  “收拾什么箱笼?”窦昭道,“只贴身带几张银票和几两碎银子就行了。到时候安顿下来再回来搬箱笼也不迟。”
  妥娘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窦世英回来了。
  给六伯父带了几坛董酒,给六伯母带了几匣子京式点心,给窦政昌、窦德昌兄弟带了几方砚台,窦昭和窦明则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玩偶。
  窦明欢喜得不得了,抱在怀里不放手。
  窦昭觉得这个玩偶还没有六伯母送给她的精致,道了声“多谢”,让妥娘收了。
  长女懂事却疏离的样子,让窦世英有些难受。
  给二太夫人问过安后,他专程来看窦昭。
  窦昭正在纪氏的指导下描红。
  见窦世英折了回来,纪氏借口去给窦世英沏茶,把书房让给了窦昭父女。
  窦昭从书案后面走出来,直直地站在那里对窦世英道:“二十二日那天,我想去看崔姨奶奶。”
  窦世英愣住。
  窦昭目不转睛地望着窦世英的眼睛。
  屋子里静寂如空。
  良久,窦世英声音有些嘶哑地问女儿:“为什么?”
  “我不想叫一个姨娘做母亲。”窦昭正色地道。
  窦世英沉默了半晌,说了句“知道了”,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窦昭没有琢磨父亲的想法。
  如果父亲同意她去祖母那里,对她而言,不过是事情变得简单些;如果父亲不同意,她也一样能达到目的。
  就凭祖母给她送的那袋子榆钱芽,她笃定只要她到了田庄,祖母就会收留她。
  窦世英神情有些恍惚地回到了家中。
  高升在门口等他。
  “七爷!”他上前给窦世英行着礼,低声道,“崔姨奶奶刚才差人来报信,说她病了,想让四小姐去田庄陪陪她。”
  窦世英非常意外,忙道:“送信的人呢?”声音紧绷,显得有些慌张。
  “我留了他在厨房里吃饭。”高升道,“老太爷,没有答应。”
  窦世英“嗯”了一声,匆匆去了厨房。
  昏暗的厨房里,崔大正捧着碗呼拉拉地吃着面条。
  他是崔氏的大侄儿,今年刚刚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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