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 第92节

  王嬷嬷道:“那我们是不是该提醒七老爷一声?”
  纪氏迟疑道:“可要是我看错了何公子呢?岂不是耽搁了寿姑!说起来,这门亲事还是那何公子自己相中的呢……”
  只觉得左也为难,右也为难,患得患失,两天都没有睡好。
  窦昭自然不知道纪氏为她担惊受怕,早写了信让陈曲水连夜送给父亲,要父亲从魏家把信物要回来。又给远在西北的舅母写了封信,把这件事告诉了舅母,免得舅母不知道内情,到时候为人所乘。
  想当初舅母听到她和邬善的事,知道这媒是六伯母保的,高兴得不得了,丢下舅舅和表姐们,收拾行李准备直接进京相看邬善,谁知道她还没有启程,她和邬善的事就黄了。舅母当时伤心了很久,连着写了好几封信给祖母和六伯母,过年的时候还专程差了人来给六伯母问安,一是感谢六伯母为她的婚事操了心,二来也是求六伯母继续帮她关留意一门好亲事。
  这些点点滴滴都藏在她心里,她只有找机会再报答了。
  纪咏来拜访她。
  窦昭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却又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她在花厅招待纪咏。
  纪咏一言不发,像头次见到窦昭似的,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窦昭早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任他打量,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等他打量完,还问他:“你看完了?”
  纪咏很认真地回答她“看完了”,然后皱着眉问她:“你为什么要说我‘不规矩’?”
  没想到这件句话让他如此的耿耿于怀,事隔大半年还要问个明白。
  窦昭也就很认真地回答他:“我觉得,一个人可以标新立异,独立特行,那是名士风流。可若是因此打扰到别人,让别人觉得难受,那就是傻大憨的讨人嫌!”
  “你骂我!”纪咏的脸立刻阴得随时可以下雨。
  “你是这样的人吗?”窦昭问他。
  他额头冒着青筋,阴森森地反问窦昭:“我是这样的人吗?”
  窦昭不是为了让他难堪才这样说的,因而真诚地道:“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霸道了。比如说那次写春联,启光一心想科举入仕,他是真心希望皇上千秋万代,盛世永昌,可你偏偏把启光嘲笑了一番。他又没碍着你什么事,你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第一百零六章 邬家
  窦昭的话,让屋子里一片死寂。
  她不由轻轻地咳了一声,想再劝纪咏几句,谁知道她还没有开口,就听到了纪咏的一声带着不屑和轻蔑的冷嗤:“有些人自己没什么本事,却总是责怪别人对他不客气,我最瞧不起这种人了!”语气虽然少了他讥讽人时的咄咄逼人,说出来的话却一样的尖酸刻薄。
  得,算自己说错了话,认错了人!
  窦昭决定以后自己再也不对牛弹琴了。
  她问纪咏:“你找我有什么事?”态度就冷淡下来。
  纪咏不以为意,摸了摸鼻子,悠悠地道:“你是不是很不想嫁给何煜?”
  窦昭心中一跳,不动声色地道:“你何出此言?”
  “要不然你怎么会算计我呢?”他慢条斯理地道。
  窦昭心中顿时掀起千层浪,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没有跳起来,但脸色已经控制不住有些难看。
  纪咏笑眯眯地点头,心情好像非常的高兴,悠然地道:“不过呢,看着我们亲戚一场的份上,这次我就帮帮你好了。”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窦昭骇然。
  纪咏已起身出了花厅。
  窦昭不由抚额。
  这个纪咏,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是纪家受长辈宠爱、受下辈景仰的精英,不要说像他这种能分享纪家资源,享受纪家昌荣的人了,就是六伯母,也会在这个时候分清主次,坚定不移地站在她儿子赖以生存、她死后能得到祭祀的窦家,而非生她养她的纪家,他怎么可能舍弃了纪家来帮她?
  这就好比是出卖自己的利益一样!
  可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的言词、举止虽然常常让人气得狠不得吐一口血,可他说出口的话却从不曾食言过……
  或者,他只是来嘲讥自己的?
  窦昭仔细回忆着刚才的蛛丝马迹。
  除了提到窦启光时他讽刺了自己几句之外,其他的时候他表现得都挺正常啊!
  难道他是来向自己示威的?
  那他又何必说什么要帮她的话……也不像啊!
  窦昭坐在那里摇头。
  纪咏突然去而复返。
  “对了,”他咧了嘴笑,笑容灿烂的十分刺眼,“我还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你的那个账房真不错,不过呢,比起我来就差多了。你以后有这种事不妨和我商量,我准保比他好用。”
  窦昭绷不住脸色铁青。
  纪咏却像看到了什么久盼的奇观,满足地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窦昭忙高声喊着“素心”:“请陈先生过来,我有要紧的事和他商量。”
  ※※※※※
  邬家在京都的寓所位于城北安定门附近的崇敬坊方家胡同。
  它北边是国子监和文庙,南边有座开元寺,西边是安定门大街,闹中取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外地来京的士子大都喜欢在这附近租赁寓所,崇敬坊的房价一直居高不下。
  邬家的这座宅院却是早年前祖宗买下的。二进的小小宅院,种着西府海棠和石榴树,庭院中间是架葡萄藤,青花大鱼缸里几尾金鱼正摆着尾巴在水草间游曳,处处洋溢着富足安逸的居家气氛。
  邬太太和女儿坐在庑廊下的美人靠上做着针线活,听着从西厢房传来的朗朗读书声,眉头不自觉地蹙成了一个“川”字。
  邬雅抬头,又看见母亲满脸的惆怅,不解地道:“娘亲,您这些日子到底怎么了?为何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然后和母亲调侃道,“我这么听话,是不是哥哥又做了什么错事?您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爹爹,帮您把哥哥教训一顿!”
  “傻孩子。”邬太太不由摸了摸邬雅乌黑的青丝。
  翻过了年,女儿也有十四岁,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儿子自从经历了那件事之后就不怎么说话了,原本和她总是有说有笑的,现在母子之间的对话全是一成不变的“饿不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没有”;“睡得可好”,“好”……她和丈夫说起儿子的异样,丈夫却觉得这是好事:“善儿长大了,持重沉稳起来。”
  她只好把在窦家发生的事告诉了丈夫,却不敢提儿子一句,只说是自己相中了窦昭。
  “荒唐,荒唐!”丈夫听后勃然大怒,“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商量我?他们家的四小姐不比其他的闺阁小姐,当初王家的那个女儿扶正,窦赵两家曾有言在先,四小姐的婚事王家不得插手,生怕四小姐受了王家或是窦家的委屈。你以为元吉就很好插手不成?他能答应你,背后还不知道是怎样周旋的,你一句不适合就推了,你早干什么去了?你这样让元吉情何以堪?竟然到了这个时候才告诉我……我得去给元吉赔个不是才行!”然后瞪了她一眼,高声道,“你也给二太夫人写封告罪信。人家为了你的一句话,只怕腿都跑断了!”
  想到这些,邬太太就觉有个榔头在她脑门上钉似的,嗡嗡作痛。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咬紧牙关不答应儿子才是,也免得闹出之后的那些事来。
  窦元吉虽然一副毫无芥蒂的样子,她却不相信他们真的没有一点想法,倒不好像从前那样常常去窦家走动了。
  她正思索着,小丫鬟来禀,说邬大人下了衙。
  邬太太整了整衣襟,和女儿迎了上去。
  邬松年五十来岁,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看见乖巧的女儿,他眼中不由流露出暖暖的笑意。
  “善儿呢?”书声停了下来,院子里就安静下来。
  “刚才还在读书呢!”邬太太的声音刚落,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听到动静的邬善走了出来。
  “爹爹!”他恭敬地给邬松年行礼,举手投足间已少了年轻人的锐气,多几分沉淀后的内敛。
  邬松年不住地点头,笑着问起他的功课来。
  邬善一一作答。
  两人就这样站在院子里讨论起学问来。
  邬雅拉了拉母亲的衣襟。
  邬太太找了个机会打断了父子俩的话,笑道:“……等会用了晚膳有的是时间。”
  邬松年对儿子的功课很满意,笑着进了正房。
  邬善嘴角虽翘,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跟着父亲进了屋。
  邬太太不由叹了口气。
  服侍丈夫梳洗过后,她不由问起丈夫来:“你不是说今天蔡大人请喝酒的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邬松年笑着摇头:“别提了——老蔡去给人做媒了!”
  “做媒?”邬太太不禁大为诧异,“他怎么会去给人做媒?谁这么大的面子,竟然请得动他?”
  蔡弼的学问是一等一的好,可为人也是一等一的势利,若不是蔡弼和窦世枢是亲家,他们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蔡弼来往的,即使是这样,没有什么事邬松年也不会轻易登蔡家的大门。
  “是何大人。”邬松年道,“他想为他们家的幼子求娶窦家小姐,请了蔡弼做媒人。”说完,又道,“听蔡弼那意思,好像是何大人怕窦家不答应,所以请了他出面,让他无论如何也说成这门亲事。”
  邬太太眼皮直跳:“窦家的小姐?排行第几?”
  “我怎么好打听得那么详细?”邬松年道,“元吉从兄弟七个,家中应该有好几个侄女才是。”
  “侄女?”邬太太错愕,“那岂不是差着辈份?”
  “是啊!”邬松年皱了皱眉,“要不然怎么会请了蔡弼出面!一来他和窦家是姻亲,有什么事好说话;二来除了蔡弼,又有几个人能想得出那些鬼点子,引经据典地把这件事给说圆了。”随后颇有感概地道,“看样子何家对这门亲事是志在必得。这也是元吉的运气——如果曾阁老致仕,有了何阁老的鼎力相助,元吉入阁已无悬念。”
  邬太太心里霎时像沸了的水似的翻滚起来。
  丈夫不知道窦家有几位小姐,她却一清二楚。
  窦家适龄的侄女,只有窦昭一个人。
  她念头闪过,就听见儿子失声惊呼道:“难道是寿姑不成?”
  夫妻俩不禁朝邬善望去。
  看见儿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呆呆地站在那里。
  夫妻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却听到女儿邬雅大声驳斥道:“怎么可能是寿姑?她在真定乡下长大,何家怎么会知道她?肯定是窦明!窦明不管怎么说也是王大人的外孙女……”
  “不错,不错。”邬善像回过神来似的,额头间虽沁满了汗珠,人却像突然鲜活了起来般喜出望外地道,“寿姑和济宁侯府的魏家有婚约,肯定不是她,肯定不是她……”
  邬松年却脸色大变,他凝声喝道:“非礼毋视,非礼毋听,非礼毋言。别人家的事,我们不要在背后议论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我还有话和你们的母亲说。”
  邬善和邬雅退了下去。
  邬松年的脸色更凝重了,问邬太太:“你说的四小姐,是不是就是这个寿姑?”
  邬太太点头。
  “何家要娶的,恐怕就是这个寿姑了。”邬松年沉声道,“今天蔡大人就是去了济宁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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