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 第114节

  他摸了摸手中的牌,望了一眼神色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随意看了看手中的牌便扣在了桌上的宋墨,又望了眼脸色铁青的冯治和面色凝重的董其,再次摸了摸手中的牌,将手中的四张牌丢了出去,高声道:“我不跟了!”
  两张和牌,一张六点,一张五点,可以扯出一副双鹅、一副虎头。
  双鹅仅次于至尊宝、双天等牌,排在第五。
  看牌的一片哗然。
  冯治的脸色更难看了,眼里仿佛可以喷出火来:“你他妈的双鹅都不跟,你是软蛋啊?”
  周谨平冷笑:“宋大已经连开了三把至尊,我还没有看见丁三,你有本事你跟,我可跟不起。”
  “我也不接了!”他的话音刚落,董其也把自己的四张牌给甩在了桌上。
  一张天牌、一张杂五、一张梅花、一张红头,可以扯出一副七点,一副十点。
  还是没有看见杂三。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冯治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好一会才狠狠地把牌丢在了桌上:“我也不跟了。”
  他是两张梅牌、一张地牌、一张杂九,可以扯出一副双梅,一副地王。
  双梅论大小排在第六。
  周谨平轻哼了一声。
  冯治平勃然大怒,正要说什么,宋墨突然站了起来,笑道:“前面应该开席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然后指了指桌上的碎银子和银票,“难得和大家聚一聚,我要是就这样走了,只怕等会要被你们灌得酩酊大醉,这些银子我还给你们得了,你们等会可不能借这事灌我的酒了。”
  众人意想不到,不由一阵欢呼,纷纷上前拿回了自己的银子。
  张续明则笑着和宋墨、顾玉出了山房。
  冯冶望着宋墨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
  而同样望着宋墨背影的董其,则是若有所思。
  刚才长兴侯的旁支——一个父亲在上林苑当差的家伙不知怎地看见了顾玉,嚷道:“顾玉来了,快把顾玉叫进来赌钱!”
  谁都知道顾玉名下有他生母的陪嫁,每年有两、三万两银子的收益。
  几个和顾玉相熟的人跟着哄笑,主动请缨把顾玉拽了过来,只是没想到英国公世子宋墨也跟了过来。
  大家和宋墨都不过是点头之交,但宋墨一直是个让他们眼红的人——家中只有两兄弟,从小就被立了世子,没有萧墙之祸;家境富足,名下还有私房,有花不完的银子;任何时候都是那么的优雅贵气,偏偏肚子里还真有点货……
  他就听到冯治和周谨平耳语:“又来了个有钱的!”
  周谨平还有些犹豫。
  冯治道:“怕什么?现在可没有定国公这号人家了!”
  周谨平想了想,低声道:“干了!”
  接着怂恿他:“想当年,你们家的私船可是被定国公给抄的,想不想赚点回来?”
  他当然不会上当。
  可当他看见宋墨的手就那么自然地搭在太师椅大红色遍地金的褡椅上,莹润的白和猩猩的红,有种耀眼到极致的美的时候,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好”。
  没想到宋墨竟然会赌钱!
  不过半个时辰,大家都输得脸色发白。
  他敢肯定宋墨出了老千的,可怎么看也看不出破绽来。
  “他妈的!”董其耳边传来冯治的叫嚣,“竟然是对杂五和地高九。”
  董其不由望过去。
  四张牌被冯治丢在桌子中间,白月色的象牙牌面,七个红点大咧咧,像是在嘲笑他们的怯弱似的。
  “有什么了不起的!”冯治恨恨地道,“小心皇上连他们家也一起给端了!”
  山房里还滞留着几个人,听到这话纷纷像鸟兽散般地出了山房。
  董其望着桌上剩下的几张银票,慢慢地拿过来揣进了怀里,徐徐地道:“怕就怕皇上心里还念着蒋家的旧情,要不然,怎么会留下蒋家的祭田、祖宅和几个不满五岁男丁……”
  冯治愕然。
  董其已出了山房。
  他看见宋墨和顾玉向张续明告辞。
  张续明殷勤挽留,见两人去意已决,亲自送两人出了门。
  “天赐哥,”顾玉愤愤不平地道,“那个周谨平和冯治……”
  宋墨抬手,做了个不要再说的动作,淡淡地道:“跳梁小丑,不足为患。”心里却明白,蒋家出了事,就有人想借着他出风头了。
  顾玉虽然强咽下了这口气,神色间却难掩愤懑。
  ※※※※※
  第二天,宋墨几个在宣武门外的护城河边碰头。
  魏廷瑜和汪清海骑着张原明送的蒙古马,宋墨和顾玉骑的是两匹普通的蒙古马。
  两人有些意外。
  宋墨也不解释,一边坐在马背上信马由缰地任马随意地在堤边吃草,一边和魏廷瑜说着闲话,家里有几口人,都是什么性格,什么时候启的蒙,第一任先生是谁……
  清晨的护城河,空气清新,绿意盎然。
  魏廷瑜和宋墨越说越投机,最后连自己什么时候断的奶都告诉了宋墨。
  天下间怎么有这么傻的人!
  顾玉翻着白眼,和汪清海跟在宋墨和魏廷瑜的身后,像两道影子似的。
  直到太阳升起来,宋墨才和魏廷瑜告辞,约了三日后再见。
  回到家中,陈核小声对宋墨道:“陈先生好像在查什么似的,让小厮帮他把近二十年的官绅录都收集起来,说是想看看。”
  既然进了府,他什么事能瞒得过自己?
  他这么做的用意何在呢?
  不知道这件事与窦昭有没有关系?
  还是仅仅是他想看看?
  宋墨沉吟道:“先不要打草惊蛇。让那两个小厮好生服侍陈先生。”
  陈核应诺,退了下去。
  宋墨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似锦的繁花,沉默良久。
  第一百三十四章 秋围
  窦昭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有点杞人忧天。
  纪咏每天卯时即起,亥时才歇。不是读书就是写字,偶尔会在鹤寿堂的院子里转一转,连鹤寿堂的门都不曾出过,更不要说闯什么祸了。
  或者正是因为他对学问这么认真,所以才会小小年纪就考中了解元的吧?
  窦昭猜测着,不时嘱咐素心多多留意纪咏的饮食起居,尽量给他一个比较舒适的环境,这样也利于他举业。
  纪咏很快感到了待遇的变化,开始要求素心:“我不喜欢吃鸡皮,以后烧鸡,把皮都去掉。”又或是挑衅:“白菜怎么会有梗?”
  这些都是小事,素心一一满足。
  有一日纪咏摇着扇子去了法源寺。
  窦昭甚是奇怪。
  素心皱着眉道:“纪公子说快到中元节了,他要去找图印方丈论论佛法。”
  出去散散心也好!
  窦昭笑道:“他还有这闲功夫?”
  被窦昭派去服侍纪咏的小丫鬟有口无心快嘴地道:“纪公子每天在屋里研究佛法,说这次去法源寺,定要把图印方丈说得哑口无言,跟着他还俗不可!”
  让图印方丈还俗?
  窦昭愕然,道:“他这些日子难道没有读《四书五经》吗?”
  小丫鬟哪里分得出来,只知道纪咏每日伏案几个时辰:“嘴里常念着什么嘛呢,什么大自在之类的话。”
  窦昭气倒,吩咐素心:“以后我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有没皮的母鸡吗?”
  素心也很气愤,觉得他辜负了大家的一片心意。
  结果纪咏在法源寺住下了,据说每日跟图印方丈讲法,把附近圣寿寺、舍利寺、崇因寺、洪济寺,甚至是隔壁灵璧县的大方寺等几家禅院的长老都吸引了过来,法源寺热闹得像办庙会似的,窦家做什么菜饭于他一点影响也没有。
  难道这个家伙真的是圆通法师?
  窦昭忍不住地想。
  他没出家之前要引诱人家的长老还俗,等他出了家,又要引诱着皇上出家,这还真就符合他的性格。
  只是不知道前一世是谁让他出的家?
  或者,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像他这么能闯祸的家伙,想必纪家也会对他的事三缄其口吧!
  她接到了陈曲水的来信。
  他在信中写道,纪咏还没有号。但他从小就很聪明,读起书来一目十行,宜兴无人能及,小小年纪就有神童之称,纪家对于他寄于了很大的希望,因而上上下下都对他十分地宠溺,他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到了今天。要说他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就是特别的顽皮,别的孩子最多上树掏个鸟窝,下河摸个鱼虾之类的,他却是看了《山海经》就要去登天台山,读了《出师表》后就要做木牛流马,听了徐福带着五百童男童女去蓬莱求仙的故事,就在家里炼丹,差点把纪家给炸了。
  那时候他才九岁。
  纪老太爷打又舍不得,骂又没有用,左右为难,只好禁了他的足,又和纪咏约法三章,只要他能考取进士,以后他想怎样就怎样。但在没有考取进士之前,要按部就班地在家里读书写字做学问,哪里也不能去。
  他欣然答应,花了三年功夫就考中了举人,人虽傲气,却也稳重多了。纪老太爷这才放心让他带了护卫、小厮四处游历,为的就是让他见识一下世俗红尘的悲欢离合,能有颗悯人之心……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窦昭不由额头冒汗。
  纪家老太爷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给了纪咏怎样的承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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