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 第129节

  他微微地笑。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眼帘不受控制地垂落下来。
  不行!
  他还不能死!
  宋墨狠狠地咬了咬舌尖。
  视线清晰了一些。
  可这清晰很短暂,他眼前再次模糊起来。
  六天五夜的急驰,一顿杀威棍……他的身体已到了极限。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
  宋墨冷哼一声,再次睁开了双眼。
  白色的木芙蓉正对着他盛放。
  他发现那花蕊是淡黄色,乍眼一看,好像是全白的。
  为什么要插白色的木芙蓉?
  这个时候也是茶梅的花期。
  大红色的茶梅,艳丽似火却又优雅超逸。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张面孔。
  白玉般的脸庞,入鬓的长眉,明亮的杏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睿智而飒爽。
  像茶梅。
  明明那样优雅,偏偏给让人觉得艳丽。
  明明应该骄傲,却平和率直。
  不知道她种的花开了没有?
  宋墨轻轻地念了一句“窦昭”,在心里道:我还知道你的乳名叫寿姑……
  他笑。
  昳丽的五官如初升的朝阳,温暖而和煦。
  而他眼前,却是一片漆墨。
  ※※※※※
  宋宜春脸色铁青地望着他的三位堂兄弟,一言不发。
  宋茂春忙拉了拉坐在他下首的宋逢春。
  宋逢春不再说话。
  宋同春也沉默下来。
  三个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宋宜春,脸上充满了恭敬。
  宋宜春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
  他干咳了一声,肃声道:“我打算开祠堂把宋墨逐出宋家,你们怎么说?”
  “二弟你是族长,自然是你说了算。”宋茂春忙道。
  宋逢春也迫不及待地道:“天赐的确太让人失望了!”
  “二哥做什么决定我都同意!”宋同春道。
  宋宜春难道露出一丝笑容:“既然如此,那我们明天辰正开祠堂,大哥和三弟、四弟不要迟了。”
  “一定准时来,肯定不会迟的。”
  三个人急忙表态。
  宋宜春站了起来:“那我们明天再碰头。”
  “好,好,好!”
  三人鱼贯着出了厅堂,又不约而同地在庑廊下站住。
  白色灯笼的光照他们的脸上,他们不由自主地彼此打量,然后回避着对方的目光,这个说还有点事你们先走,那个说我要和儿子一起回去,分头各自出了英国公府。
  宋宜春阴沉着脸进了内室。
  屋檐下的白色灯笼的光透过玻璃窗扇照进来,地上有一道墨褐色的印子,却不见了宋墨的踪影。
  宋宜春睁大了眼睛。
  茶几上白色的木芙蓉无声地开放,青色的帷帐静静地垂落,屋子里的安息香甜蜜而幽长。
  屋子里宁静无声。
  宋墨,不见了。
  “来人!”宋宜春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内室,朝着外面的护卫咆哮着,“快来人!”
  英国公府隔壁的二条胡同,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抬着一抬青色粗布帷幕的官轿,轿帘上垂着正二品大员才能用的饰金银色螭龙图案的绣带,朝着安定门大街去了。
  第一百五十章 苏醒
  青帷官轿慢悠悠地走到了顺天府学胡同前。
  两个护卫打扮的人悄无声息地跟随在了官轿后面。
  抬轿的人视若无睹。
  过了顺天府学,一个管事打扮的人从屋檐下窜出来,走在了轿旁。
  待上了大街,提着灯笼的仆人出现在轿子的前方。
  此时,这官轿才算是有了二品大员轻车简从的模样儿。
  大红灯笼上,写着个硕大的“窦”字。
  黑暗中,无比的显眼。
  巡夜的衙役看见,不仅没有上前盘问,还主动地避让到一旁。
  轿子进了京都最有名的风月场所之一——翠花胡同。
  几个衙役彼此挤眉弄眼,露出男人间心照不宣的艳羡。其中一个更是感叹道:“看来阁老也一样啊!”
  其他几个嘿嘿地笑,要多委琐就有多委琐。
  轿子里的人并不知道。
  如果此时有人一直跟着他们就会发现,轿子摇摇晃晃地在翠花胡同里转了一圈之后,外面的帷幕变成了宝蓝色,轿帘上饰金银色螭龙图案的绣带也不见了。
  等轿子出了翠花胡同,绕了半个城,在安定门大街不远处鼓楼下大街的一间挂着“窦记笔墨”招牌的铺子前停下。
  提着灯笼的仆人忙上前撩了轿帘。
  一个穿着青色棉袍的老年文士下了轿,一面轻轻地敲着笔墨铺子的大门,一面喊着:“范掌柜!”
  ※※※※※
  宋墨看见自己站在了一大片浓雾里。
  凄迷的浓雾一层层地卷起,让他看不清来时的方向,找不到前行的路,不知道身处何方。
  他茫然地走在雾里。
  湿冷、腻滞,带着刺骨的寒意。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他突然间停下了脚步。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他继续朝前走,如同穿过重重的薄纱,走过了一重还有一重,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为什么?
  他问。
  没有人回答。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
  雾越来越浓。
  为什么?
  他对着前方大声喝斥。
  浓雾好像也害怕他的怒火,在他的喝斥声中向两边散开。
  他看见有人挑着盏灯笼走在他的前面。
  灯笼在浓雾中散发出莹润、皎洁的光芒。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
  他一阵兴奋,心里立刻变得安宁、镇定、从容起来。
  可那些浓雾又很快地聚在了一起,而且比之前更厚重,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到一点灯光。
  屈辱、愤怒,化成了不甘,如滔天的洪水把他淹没。
  他向四周大声吼着“为什么”。
  一声又一声,一遍又一遍。
  浓雾散开又聚拢,聚拢又散开。
  莹莹的灯光时隐时现地出现在他的前方。
  那灯光化为他心中的一股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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